剃刀的刀锋映射着并不强烈的阳光，反而让人产生晃眼的感觉，不过犹豫那只掌控刀柄的手，让反射的光线，一直在尺寸大小的小店内晃荡，丝毫没有机会从间隙中逃脱，晃到行人的双眼。

刀锋虽看上去给人以冷冽的感觉，却由于在热毛巾上放置过的原因，贴在皮肤上，并不让人觉得冰冷。

老鹰却是躺在那里任由剃头匠施展手段，耳边传来不知发根断裂的声音，还是刀锋边缘和皮肤的摩擦声。

剃发本就是一件琐碎的事情，老鹰却在剃头匠的放手施展下，感受到了几分舒服的感觉，但也明白这恰恰说明了对方的手艺高超。

即便是微躬着背，依旧难掩剃头匠颀长的身躯，一身常见的灰布衫倒是让人感受的几分和谐，侧面上透露出来的半个表情，能让人感受到他对待面前工作的认真程度。当然，松弛的皮肤，以及散落的老年斑，才让人察觉到他的年龄状况。

由于剃头变换方向，小店内产生拖地的摩擦声，才让人目光下落，发现对方移动并非是双脚替换前行，而是一只脚拖着另一只脚。

根据以往的经验，老鹰也知道自己这一次的剃头之旅已然接近尾声，老鹰虽然闭着眼，却也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斟酌犹豫之色。

剃头匠依旧面色平静，仿佛并未注意到老鹰的神色变化，目光所聚焦的地方，也不过是自己下手的发根处。

从外面扑棱进一只小鸟，落在了门坎处，小鸟的鸟尾上翘，细爪勾在门坎的细缝中，小脑袋不断的垂落抬起，想要从间隙中寻找些什么东西。

体形不超掌心的小鸟，即便是清鸣，也让人生成几分怜爱，它并未察觉到店内有些凝重的氛围，所带来的活力以及生机，反而冲淡了店内原本死气沉沉的感觉。

随着氛围的改变，老鹰脸上的犹豫也逐渐敛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你来风信城多久了？”

这句话并不是用通俗的言语讲了出来，听上去，夹杂着很重的口音语调，一般人听到更倾向于这一句，不过是胡言乱语，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个环境下，这句话是对谁所说也不言而喻，剃头匠的手有略微的停滞，便重新进行自己的工作，老鹰知道他听明白了话的内容，剃头匠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能够隐瞒住对方，只是他采取最为简单的回应方式，就是不回应。

“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或者更准确的说，你在我第一次进入店内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却依旧将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来剃头的人。”

老鹰与对方交谈的语气，像是同多年未见的老友聊天一般，剃头匠并未因为老鹰的话而打乱自己的节奏，依旧保持那样不紧不慢的速度。

对于对方的毫无反应，老鹰却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感觉这次既然开了口，就必须把想说的内容说完，否则下一次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都是一个疑问。

“你想要摆脱过去，我明白，想要与我形同陌路，我也明白，甚至，有一天，当你知道了，我终于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怕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消息。”

老鹰能够感觉到剃刀再一次停顿，能够感觉到身旁人的呼吸变化，“但是，你知道的，过去的事情，只会钉在那里，谁也改变不了。”

剃头匠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将最后的工作完成，然后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老鹰也睁开了眼睛，盯着对方的背影，流露出的情绪有些复杂，晃神间，背影依旧是那个背影，而环境，却早已不再是小店内的环境，像是回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环境中。

叮铃~剃头器具的碰撞声，将老鹰直接拉回现实当中，他能够看你到对方的背影完全停住，门槛上的小鸟，也被这样的声音惊吓，挥动翅膀，选择离开。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无论以后要发生什么，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我现在只是希望，做一名剃头匠，安稳地过完我剩下的日子。”剃头匠背对老鹰，说话的言语音调和老鹰所用的一模一样。

“寨主，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寨主了，当我开这家店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即便是当时未必真的明白，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明白了，如果说我从没有怨恨过你，这话，你不信，我也不信，但寨子的解散，”说道这里，他的语气也有些停滞，让人明白，他接下来说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是你的责任，我也设想过，如果杀了你，会不会挽救寨子的命运，但后来明白了，无论做什么，都挽救不了寨子的命运。”

“明白了却不意味着也对这件事释怀，然后我会原谅你，那根刺的存在或许只有在最终时刻才会消散，你如果是一名普通的客人身份光顾我的小店，我虽然不喜，却依旧会欢迎，做我作为一名剃头匠应该做的事情。”

“若你是以一名沉风寨的寨主来此，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剃头匠说完后，重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也不在意老鹰在听到自己的话后，会有什么反应。

老鹰的目光依旧盯在对方的背影上，只不过，早就随着对方的话，一点点的失去焦距，喃喃自语道：“沉风寨，沉风寨~~”

一瞬间，仿佛过往的一切，都回到他的眼前，但所有的景象，都在他做出那个决定后，开始消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也被抹去。

“我对不起你们，但是重新做一次选择的话，我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老鹰的双眼重新收获焦点，望着对方的背影，坚定的说道。

“对不起？我不需要这三个字，你应该对那些流落各处，找不到避身之所的寨员们去说，你应该对那些被不断欺凌，走投无路的寨员去说，你应该去对始终放不下，想要问一个答案的孩子去说！”

话中透露出的情绪，显得越来越激动，双手牢牢抓住桌子，努力抑制自己转身，和对方面对面。

而老鹰听闻这句话，却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一般，身体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们当时答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