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宣布成亲的消息后,其余人不惊不咋,待秀生缓过神来时歌舞已绝弦唱罢,丫鬟舞妓纷纷从亭中退场,秦鸠被老太太匆匆牵走,不知去向。
只有秦淮关冷着脸站在一旁,吩咐青衣女子带他到居所后,缓缓走入碧波楼。
一路上沈庆文茫然四顾,伸手扯了扯侍女的秀娟。
“欸,姑娘,那秦老太是个怎样的人啊?”
“慈祥得很,就是有些偏执,年纪大了都会这样吧”
侍女悄悄把秀娟收起来,脸上有些愠色。
“那年轻的时候呢?”沈庆文不依不饶继而发问,心头有初学乍到,刨根问底的心思。
“这个……我来不过半年,不是很清楚,听老管院和客人闲谈时说过,这老太太是先皇帝的妹妹,年轻时可是一枝花。”
秦家势力已然庞大无比,如今再添上皇室的威压,沈庆文顿时疲惫不堪,不再难为这位丫鬟,只觉得自己多半要被挂上小白脸的名号供世人耻笑了。
岳阳顶楼,虽说是楼,内腹却大有文章,四根厚竹支起楼顶,庭院里花草石木,梧桐雨竹俱全。
再走进写着庆文阁的屋子,一座装潢华丽的大书房,书格装满了古玩文献,上面毫无灰尘,显然有人了解他的喜爱,早叫人准备好,勤于打扫。屋子里头有一墨水所画的山水屏风,沈庆文分辨得出这是赫赫有名的南海百峰山,打开窗子刚好能看见那座天下奇山之一。
再就是靠窗的沉香床,大床上整齐排放着白虎金丝枕与青缠绵褥套,他遣走青衣女子,独自躺在其上,柳叶眉紧皱,平日神气的双眸也黯然失神。
这就要成亲了?能攀上秦家这颗大树,怎么说也是便宜我,刚好能把藏青山那窝老贼清理一下,虽离爹的墓很远,但总归是不太好……
儒生望向缥缈如烟的百峰山,又思索起前途。
离京那一天的早朝,户部尚书韩子高当着丞相蜀青的面说道:“这孩子内心深沉而早慧,将成大气!”,算不算暗示韩子高要站在新秀党这一方?亦或想让自己劝说新秀党对仗蜀青?
想着想着,疲乏的书生渐渐睡着了。
“小酸子!”秦淮关踢开房门,走到沈庆文床边随手挑了个精贵椅子盘坐在上面。抱着一柄不知深浅,做工精湛的宝剑,英气的小脸正挂着坏笑,可谓是乖痞至极
沈庆文瞄了他一眼,示意快走开。
秦淮关怨怼道:“你现在既是我师父又是我哥,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沈庆文起身盯着这个功夫不凡的秦家少爷,一脸戏谑:“对啊,我可是你师父和哥哥,以后再这样跟我说话就告你奶奶去,在成亲之前先给你立一个下马威”
“呸,我家姐姐可不想跟你成亲!”少年说完后眸子瞬间没了灵气,一脸惆怅。沈庆文茫然瞪着这捡来的小舅子。
“什么意思?不正是你们把我骗来的?”说完他也很快反应过来,不待秦淮关回答,立马垂手叹道:“这将女儿逼迫与我成亲可不行,我马上去与秦将军说道”秀生来不及穿袍子,慌忙走出庭院大门,刚一脚踏过门轩就被跟上的秦淮关手执宝剑拦下,萧瑟的寒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可哪寒得过此情景?
“现在南宣城里里外外都传开了,很快京城那边也会热闹起来,不管你薄了我鸠儿姐的声誉,还是扫了我秦家颜面,都足够让你这个小探花郎死上好几回了。”少年严肃地瞪着这不知轻重的秀才,忽地有些惆怅,松了松力道。
下一幕出乎少年意料,这胆小的儒生竟然无视他的威胁,雪白的素衣撞开他的剑鞘,另一脚踏出门轩,只留下执着的背影。
一张机,顽童巷子老呆痴。蹒跚踟蹰奄奄迟,喉门鼻涕,黄鬓乱呲,大小眼嗔死。
二张机,弟嫂女眷唾乞儿,宽松路上行难路,家风败坏,碎嘴走贩,不为老子耻。
三张机,妖灵托寄月明夕,仙人造势长息气,汤汤浩荡,遮云闭幕,祸祟奈何恣。
四张机,边庭苦涉八十里,垓心义骨楼兰西,沙穿战甲,遥离北境,胆敢歹蛮欺。
五张机,十八有器胸襟笔,安得将相亲鞠此,登基太子,八方举鼎,内政皆足以。
六张机,豪绅一掷死千民,侯门似海多危裨,观前毖后,轱辘押亲,得道民心信。
七张机,孩儿面僵无纥裹,瘸皮瘦畜茅屋破,单薄草稻,蜷居斗米,最怕冰雪多。
八张机,金银寺庙立拔起,钱财簸箕装不尽,天公不悯,菩萨不佑,只为富人命。
九张机,佳节罢市上艺苑,冷毫冻笔又新提,笺书点水,楔其踔厉,唱罢今儿必。
------沈庆文《九张机·一朝氏》
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在融春府中翻着沈庆文殿试时所做的锦绣文章,笑由心生,感叹道:“文采真是不错啊。”
她想起那天被逼嫁到秦家,大雨如昨,激荡在白墙巷道,洞房中秦止戈的亲爹秦济方抹掉她的泪霜,为她翻出素琴,弹奏一夜,后来百姓皆言,清廷公主入嫁那晚,电闪雷鸣间有一曲气灌满城,更有甚者,看见云顶天家在设宴共庆喜事,不知真假,后来李清庭才知他粗中有细,是个能委身的正人君子,也许当时只是气恼皇兄不在乎自己的感情任人将她妻娶才会泣不成声,如今回忆起来,竟庆幸自己当时没因为太常寺卿赵熹的怂恿而逃婚。
此时一个剑眉书生从西州出行,车旁马夫家仆,侍卫丫鬟,麻衣百姓,好不热闹,这位新官上位知州半载,把洪祸大荒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受西州百姓爱戴,送行的众人听说是要亲自去给那秦家驸马爷贺喜,连忙吆喝起来
“蒋大人的朋友想必也是个青天大老爷!”
“恭喜沈驸马!”
“……”
有好事者不知歹意,突然吼道
“蒋大人万岁!”
身旁苏姓家仆皱眉,欲冲向那些口无遮拦的庶民,却被蒋知州伸手拦住,淡然说道:
“没事的,苏铭”
这几声万岁要是落入有心之人耳中,新知州怕是就要官帽连同脑袋一起掉了,不过这位大人并未在意,即便有人上报,就权当没听过这些荒唐话,毕竟现在身边有共事的秦止戈作证,哪怕学着三百年前赵国丞相指鹿为马,那群自以为是的京官也得点头哈腰,诺诺称是,这就是军权嘛,似乎比自己舌灿莲花,妙语连珠要好用得多?
秦止戈在城头睥睨众生,向这个儒生投去敬意,抬起手对着身旁季川说道:“此子四海齐锋一口敌”
季家大哥摸了摸腰间有“小龙泉剑”之称的窈窕妻子,以是不惑之年的老男人将剑意练到极致,痴爱得就差娶了这柄“邪白石”,在军中耀武扬威的他,此时哑然无语,不敢点评半句。秦止戈觉着无趣,摩搽自己的胡渣子,接着说道:“樽俎折冲,兵不染血,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