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苍山,外界誉为三大道教之首。
紫霄殿,玉苍山之峰,传说中最接近天人的地方,法号紫霄的道长带着吕知青在山上闲逛,看上去年纪轻轻,其实已经活了一个甲子,总让人觉得童心未泯,甚是风趣。
“你们蜀山风景有我们这边好么?”紫霄问道
“各有千秋。”吕知青拮据道,面对这样的大仙,他有些不自在,毕竟八仙只是窃天,而眼前这位却能算天。
“哦,真想去看一看”
“前辈尽管来便是。”
“嗯。”
“你想问我,你两个媳妇……哦,是同一个,她的问题有些棘手,八个老乌龟偷了天河之水,扰乱了阴阳平衡,徐清河也是张白玖,属于她的一缕气被那群老乌龟吃走了,本来很长的一段,断成了两缕,眼下除掉他们补上气运,然后飞升吧。”紫霄心不在焉,一边看着远山的仙鹤,一边念叨着。
“言尽于此,道法自然,这终归是你们的命数。”
“还请前辈指点一二。”吕知青茫然道,虽说自己也是道家高人,但面对眼前人,依然不敢随意妄言。
紫霄见这年轻人天资聪慧,根性在来访之人中也能排进前三,破例一回,答道:“天为清,地为浊,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阴阳独立亦密不可分,白天为阳,晚上为阴,本为两个独立象,凡夫俗子在意识上又都能分辨清楚……”
吕知青接话道:“晚辈认为白昼缓缓变暗,本来的黑夜又渐渐变亮,阴阳之间的交替是自然的过程,都是无法决然割舍的。”
“可以割舍。”紫霄淡然道。
”天人为扈人,地人为凡人,先造凡人,天失衡,又造扈人,制于天,命之所源皆平等。”
“可是啊,有些人想打破它,自以为占据了天上优越的水土,便能高凡人一等,那扈苏不就是他们的下场么?”
“前辈什么意思?”吕知青哑然,好像触摸到了世界的鸿沟。
“你自个儿摸索吧。”紫霄嬉笑道,返璞归真莫过于此。
吕知青轻嗯,鞠躬后,乘风而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急功近利耶。”
“算了,毕竟他修的是情。”
南宣城,天池炸开千万颗滚大的水珠,陈三金背着茶兜走在白墙街道,街上的行人被水珠坠打,起先没在意,几息后,轰隆作响,倾盆而出,尽是崩塌的声音。
小雨淅淅,大雨淇淇,街上唯有一女子从容不迫,陈三金抬头对阴天感慨道:“好充沛的气运。”
青衣女子撑纸伞提竹笼与陈三金擦肩而过,猛然回头,陈三金已不知踪影。
另一座白墙街道,陈三金靠着墙,气喘吁吁,将装满茶叶的背篼依在墙角,苦着脸自言自语道:“乖侄女啊,让我们灭门的不是秦家,是李家。”
青衣女子举伞寻了过来,踩着水坑,青靴透湿,轻声对陈三金说道:“叔叔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复仇我来便是,您有妻儿,也好给陈家留一条血脉。”
说罢,消失在茫茫薄雾中。
陈三金愁眉苦脸,低头不语,雨越下越大,脸颊分不清雨泪,只是眼眶湿润,仰天道:“走一遭,惊风乱飐,芙蓉飘,路一条,斜侵白墙,弄回肠。”
“叔叔不能走一遭啦,也都不想去,你比叔有胆气。”
“陈扶桑,陈家嫡系长子,堂堂七尺男儿,却把重担推到侄女的肩膀上。”
“甘愿活在仇家眼皮子底下,嘿,说来讽刺得很,传出去店口的老刘又该笑话我了。”
此时满座城人烟寥寥,秦鸠与沈庆文本想游吃全城,才逛到一半,兀然间大雨倾盆,二人走上伤心桥,桥的石刻写的是一个迂腐偏执的穷秀才,在雨中等情人,最后被淹死的故事。
岸边有一杆牌匾:“子非鱼,不能游”,书生见后玩笑道:“子非我,安知我不能游?”,美人报以笑颜,她是天地间的一朵凤凰花。
跨过伤心桥,湿漉漉的二人在烟雨中散步,偶尔有夫妇,老人稚童匆忙赶回家。
美人笑道:“上回找你时,在我们家附近看到过一位渔翁,不避大雨,只是哼着曲。”
“他家太远了,懒得躲。”
“夫君怎么说?”秦鸠愣住,被沈庆文牵着手,面向夫君。
“反正都湿了,再说前路就没雨了么?”沈庆文从容不迫道,此时一身正气,与前日湿身绝非同种气色。
美人目瞪口呆,坚持说:“夫君这是歪理!老人家会得风寒。”
“……嗯,你夫君错了。”书生注视秦鸠,眼神迷离,轻声道:“走,回去沐浴更衣。”
杨花,又名狂客。
蜀州多有杨花,亦有很多狂客。
秦将街一路雷雨,沈庆文牵着娘子的手放声高歌,即兴做词以笑天公无眼,半卷书狂去赠往日悲凉。
幽暗温暖的小室,秦淮关打个响指,青衣女子掠入房中,她跪坐在椒墙旁给炉灶送柴火,埋头道:“奴婢知错。”
“可以啊,都知道串通亲戚了,陈茕。”
“奴婢只是刚好碰到。”美人慌张道,如一只坐火堆旁的怯弱玉兔。
秦淮关倚睡在床边木椅,将一只脚搭桌上,微光将他的发丝拨动得松散,出生即注定成为天下第一的人,对人对物都难免有些霸道。
“明天跟我去疗伤。”
“谢少主!”
把陈茕招呼走后,沈庆文悄悄从被子里钻出来,伸个懒腰,悠哉道:“还是你房间暖和。”
“今天不挨着我姐睡?”
“雨露均沾嘛,今天翻你的牌子。”
“这么上道?”
“走起!”
枯寂风沙呼啸而过,岸边一片嫣红被狂风粗暴地压倒,沈庆文躺在花海中渐渐醒来,眼中气象阴霾,暴雨肆虐,他的身体却不受其感。
他恍惚着,发现彼岸的有人,他朝着年轻人招手,问道:“这是哪里?”
年轻人不吭声,立于天地间的彼岸花之中,他想看清楚那人样貌,努力睁大眼睛,却只分得清轮廓。
他累了,坐在岸边歇息,掂量着这个年轻人的装束,不知何来的亲切感,他对年轻人说道:“我刚刚梦到我让秦淮关对陈茕好点,我好像还差点睡了那小子!”
“嗯。”那人居然答话了。
“你知道?”
年轻人又修炼起了闭口禅。
“我……我知道你是谁!”沈庆文惊慌道,双眼炯炯放光,正想踏向年轻人,须弥间闪到彼岸。
沈庆文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死拽着他的衣领,对他疯狂出拳,虽然不重,年轻人却呕血,他怒吼道:“你想讲道理,为什么是我?”
“凭什么乾坤殿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是衣冠楚楚的豪门,凭什么我要寒窗苦读?”
“凭什么在我的婚礼上,没有一个我的亲人……”
他突然停拳,呆滞良久,颤抖着双手,流泪道:“谢谢你把秦鸠写给我。”
“朋友,其实都一样。”年轻人笑道
“什么意思?”
“其实你我,天下读书人都一样,天赋和家境不是关键,任何抱负都建立在勤奋的基石上。”
“庆文,你是特别的。”
沈庆文在床上猛然睁眼,秦鸠已注视他良久,见他醒来,悄悄贴近他的耳边温柔道:“做噩梦了吗?”
“我在想你的好岂是他这破笔杆子能描绘出个三言两语来的?”
“什么?”秦鸠一头雾水,疑惑道。
“没……没什么……我会用余生来陪你。”
她的红酥手拂过他清秀的眉头,安慰道:“那就别皱眉啦,会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