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牧云身法怪异,后背一沾地立时直挺挺弹了起来,整个人如一块铁板,待得岑含落地,前伸的双手早已直奔颈项而来。
岑含面无表情,顺他双手前伸之势后仰,冷不防左脚乍起蹬在他小腹,只听一声闷响,公孙牧云双脚离地,往后滑开丈余,又直挺挺站住。
岑含眉头微皱,“扶摇穿林身”展动,窜到他背后,右掌裹着“九龙劲”疾拍其“夹脊穴”。又是一声闷响,掌力击实,公孙牧云浑若不觉,身子后转中双臂随其势扫到岑含面门,岑含只觉阴风拂面,气息一沉,劲力变为至刚,以硬碰硬,第三声闷响中,公孙牧云身子往后腾空震出两三步,又稳稳站住。
岑含不由暗惊,自己这一崩一蹬一拍,便是大高手也没那心气敢生生受下来,但打在这人身上根本不痛不痒,当真邪性得紧,忖道:“我眼下重伤未愈,强行硬拼只怕牵动伤势,且以身法周旋,瞧瞧门道再说。”一转念,脚下走起“九宫步”,身法变为“游龙身”。
这两门功夫中,前者专擅方寸间趋避进退,最是省力,后者则能带出一股奇妙牵引,使对手劲力受制,这一变之下,公孙牧云果然缚手缚脚,进不得身来,但他动作过于诡异奇特,饶是岑含已十分谨慎,躲得也并不轻松。
呼延擎苍等三人在不远处瞧着,虽不身临其境,也不免心惊肉跳。公孙牧双眼泛碧,脸上一抹笑容诡异至极,加上一口獠牙与尖利无比的指甲,几次差着那么几寸便落到岑含身上,直叫人头皮发麻。
正看得入神,冷不丁空中一声细微响声,数点寒星激射而来,呼延擎苍与施兰全没防备,待得发觉时已然身处险境。呼延擎苍技高一筹,大喝声中手脚并用,仗着手中匕首和身法勉强护住周身,施兰却避无可避,慌乱中只得以长剑守护要害,忽然眼前黑影一闪,那几点寒芒顿时被卷了去,施兰一怔之下细看,原来是南宫翎。
南宫翎方才记着岑含的话,一直暗中戒备,果不其然等到了这一出,“冥府”的暗器多有剧毒,即便擦破点皮,也不堪设想。呼延擎苍与施兰念及当日的“青木殇”,都是一身冷汗,全副心神都提了起来,尤其呼延擎苍,方才用匕首拨暗器时,竟震得整条小臂发麻,由不得他不心惊,若非生死关头反应与劲力皆强于平日,怕是早中了暗算。
这暗器乃是朱麒所发,只可惜自己身处局外,距离远了些,否则三人纵有兵刃在手,也一样有死无生。此刻见被南宫翎收了去,不由冷笑道:“‘黑无常’不愧是我‘冥府’中人,这份机警也对得起手上沾的那些人命了。”
南宫翎一声冷哼:“你也不必冷嘲热讽,我南宫翎是该死,却不准备死在你手上。”反手将自己的匕首交给呼延擎苍,道:“拿着。”
呼延擎苍道:“那你呢?”
南宫翎缓缓道:“我这袖子便是兵刃,多把刀反而累赘。”
呼延擎苍心中感激,道:“多谢!”
南宫翎自嘲地笑了笑,转头望向正与岑含纠缠的公孙牧云,冷声道:“这不是我二哥的手段,你们对他做了甚么?”
朱麒悠然道:“公孙牧云多大的能耐?还能指望他困住一个杀了‘诸子六仙’的大高手?你听说过炼尸么?”
南宫翎身子一震,忽地满脸煞气,道:“你拿我二哥炼尸?”
朱麒道:“人死了,便甚么都不是自己的了,你说是么?这炼尸之法选尸讲究,只用破日或阴时死之人,尸体也需停放至少七日,七日不腐者方能留作炼制用。而后秘法行功,只待七七或九九期满,以炼尸人之血化入灵符,再激起僵尸体内阴气,始算功成,之后还需日日加持,长其道行,也是门颇费功夫的手艺。公孙牧云恰死于破日,也是命该如此,这尸身更是放了半月未腐,怨气之重堪称上品,不拿来炼尸岂非对不起祖师?”
他每说一句,便如在南宫翎心里剜了一刀,直听得南宫翎目眦欲裂,良久才道:“炼尸人的是你么?”
朱麒大笑道:“我可没这本事!‘冥府’人才济济,你才知道多少?只不过有人见猎心喜,我自也乐得成人之美,做件好事!”
南宫翎道:“这炼尸人想必就在附近罢?”这话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那边岑含听得分明,心中一动,凝神感知起周围气息。
只听朱麒冷笑道:“别费心思了,炼尸之人在局外,你们到死都见不着。”
二人齐齐暗骂,却无可奈何,只得另想办法,转眼岑含与公孙牧云周旋了过两百招,不知怎的有些恍惚起来,几次险被公孙牧云扫中,鼻子嗅到其指尖腥气,只觉中人欲呕,又过数招,脑中竟开始发沉,猛然心下一凛,强行提起精神,斗了几招,抽空偷瞧了一眼南宫翎等人。这一瞧之下不由大为骇异,原来施兰与呼延擎苍竟已摇摇欲坠,唯有南宫翎尚能勉力振奋精神,兀自强撑。
岑含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忽然一声暴喝,“神虎杀”脱手而出,公孙牧云措手不及,直被扑出三丈开外,他身法奇快,一退即进,倏忽之间又与岑含斗在一起。但这一喝之威却如天外惊雷,顿时将呼延擎苍与施兰惊醒,南宫翎亦为之一振,三人想起方才情形,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朱麒看得分明,他本欲等南宫翎支撑不住时,再出暗器结果三人,不料岑含中间这么一打岔,反而弄巧成拙,不由暗怒,却笑道:“诸位好机警!佩服佩服。”
斗了许久,岑含也渐渐熟悉公孙牧云的路子,应对渐趋从容,闻言答道:“足下只有这些鬼鬼祟祟的手段么?”
朱麒道:“非也,难道尊驾没听着甚么声儿?”
他这一说,岑含顿时回过神,自打这“迷魂局”开启,耳边便有细如蚊蚋的声响,只因过于轻微,是以没怎么在意,难道方才是这声音作的怪?
只听朱麒意味深长道:“法术既号迷魂,焉能没有道理?我也不跟诸位卖关子,这‘迷魂局’的第一步,唤作‘赤血幽境’,便是诸位眼前这走不出去的满天赤红;而后第二步叫‘靡靡之音’,若有似无,腐神削志;接下来第三步么……嘿嘿……”朱麒的笑声无比愉快,“诸位会产生幻觉,互认为敌,自相残杀,不死不休,此为‘众生百态’。诸位觉得这名字可好?”
南宫翎道:“我们还醒着!”
朱麒哈哈大笑道:“哦?那我不妨看看你们能撑到几时?当然撑住了也没关系,等弓箭手到了,也就解脱了。你们说,你们是会死在自己人手里、我手里、还是弓箭手手里?又或者是公孙牧云手里?哦对了,几位可要小心,这位公孙兄一身尸毒,要是被咬着擦着,可就不妙了,即便侥幸不死,下半辈子只怕也只能跟他一样了。”
岑含冷然道:“也真难为足下,为杀我如此兴师动众。”
朱麒心中大感畅快,道:“足下何必过谦?比肩耶律老怪的大人物,若这么生生折在我手里,再大动干戈岂非也是值了?”
岑含不答,心中微感焦躁,暗道:“还没找到么?”正担忧,忽然眼前的公孙牧云不动了,整个如石像一样僵在原地,只听闷哼声不断,眼前猛地一暗,头顶红光塌了半边,露出一片夜幕。岑含心中大喜,只见漫天红光陆续消散,天空渐渐恢复原本漆黑一片,四人环顾当下,夜色如常,朱麒等人则站在荒坟外。
奇变陡生,“冥府”一众顿时愕然,忽然耳边响起一串爽朗无比的笑声,紧接着不远处草丛里跃出一人,轻轻落到岑含身边,手里提着个一身道袍的中年汉子。
朱麒一见这中年汉子,脸色就变了,再看提着他的人,不是乐心又是哪个?顿时恍然大悟。
这也是为什么岑含会为难自己派去接引的人,一路施压,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人察觉到还有一个人也跟了来,而自己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自然也无暇他顾。
这么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高手躲在暗处,一旦瞧出端倪,要对付自己手底下那些人,太容易了。
千算万算,到头来竟算漏了这一步。
朱麒定了定神,微笑道:“好算计!”言语间,背后几个人影不动声色往后靠,忽然破空声传来,那几人没走开两步,便接连惨哼,摔在地上。
朱麒凝神一看,只见岑含手里不知道甚么时候多了一小把石子。
岑含也笑道:“不如足下算计好,只是我们运气更好些!”
乐心朗声道:“是啊,费这么大劲才勉强找到施术之人,再晚一些只怕我们几个都要嗝屁。”
南宫翎往前一步,道:“朱麒!我南宫翎不才,今日愿与你一对一决个生死,你敢接战吗!”
朱麒仰天笑道:“几位难道以为你们已经赢了么?”
乐心笑道:“弓箭手还有一会才能到,你难道还能跑得了?”
朱麒道:“我又何必跑?诸位只要得知一件事,我想留都留不住。”
岑含道:“哦?愿闻其详。”
朱麒望着夜空道:“便在你们今夜赶来的时候,我‘冥府’的高手已然直奔李存进营帐,取其项上人头。你们猜,眼下李存进是活着,还是死了?”
乐心眯起双眼道:“你以为军营是纸糊的,任你来去不成?”
朱麒嘿笑道:“李存进军营中没了你们二位,难道不是纸糊的?‘冥府’别的本事没有,杀人的本事还是有些。”
岑含淡然道:“‘冥府’当初就一门心思算计李嗣昭将军,想来没少和晋王作对,若晋王的大将这么好杀,岂非早就杀尽了。”
朱麒叹了口气,道:“足下真是精明,但我若说去的高手武功不下于区区在下呢?。”
乐心忽道:“你们去了多少人。”
朱麒道:“也不多,不过三十。”
乐心笑道:“三十口棺材准备起来倒有些费劲。”
朱麒心一沉,道:“你说甚么?”
乐心悠然道:“我说你们事先没有准备好棺木实在是可惜。”
岑含接道:“我们二人虽有些心气,也没自大到以为你会为了单独对付一个人这么兴师动众,你当真以为我们会蠢到让你调虎离山?足下一番安排不可谓不处心积虑,唯独算漏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我们没有小看你,还有一件,便是我们没有高估自己。如今等着你‘冥府’三十个高手的,不是李将军的首级,而是满营的伏兵。”
朱麒眉头一皱,盯着他一时有些吃不准,他这番言语本在拖延时间,也是乱敌之心,但若真如岑含所说,怕只是垂死挣扎。
岑含微笑道:“朱先生,是真是假,你随我们走一趟,不就明白了?”说着往前踏上一步,他话中之意已经再明白不过,这一步既是踩在地上,也是踩在朱麒咽喉上。
朱麒在岑含面前几无还手之力,此刻见他要动手,心里没得一阵慌乱,脑中转了几个念头,左右无计,猛一发狠,暗道:“便是拼得一死,也要拉几个垫背,叫你们脱一层皮!”手挥处,‘冥府’一众气势为之一变,俨然是拼命的架势。眼见一触即发,忽然不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岑含乐心齐齐面色一变,乐心忍不住摇起头来。
弓箭手竟在这不早不晚的当口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