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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惊呆了。

但岑含偏偏像个瞎子。

这世上仿佛已没有甚么事能够让他吃惊,甚至不能让他的心泛起甚么波澜。

剑已在手,一如朱子暮的钢鞭也已在手。

此战岑含占了天时,朱子暮占了地利,人和各据其半,二人都还没动,是因为谁都没有取胜的把握。两个月殊死搏杀,彼此之间的熟悉早已深入骨髓,这一战注定了只会有一招,一招不中,再有万招也是枉然。

这一招必然石破天惊!

而在这一招之后,分出的不仅是胜负,也是生死。

先动的人朱子暮。

之所以是“动”而不是“招”,是因为朱子暮根本没有出招。没出的招就如同鞘里的刀,谁都不知道“它”会是甚么样的,正因为如此,在“它”出现之前,

不论如何应对都是错的。

而这一“动”选在了太阳自云后出现的一瞬,骤然强烈的阳光带来一刹那的失明,同时居高临下借地势,顺风而动借风势。

谁都知道“打神鞭”的可怕。但谁都没有料到,这一招尚未使出,就已占据了全面的压倒性!

霸道无比的势,霸道无比的劲,这是只有朱子暮才能使出的“招”。

这一“招”已近乎完美!

所有人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这只手越捏越紧,让人感觉浑身的血都好像要从身体里爆射而出。

顺着这一“招”,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岑含身上,然后压抑变成了震惊。

岑含的眼睛是闭着的!

但岑含的剑已迎上。

平淡无奇的剑。

平淡无奇的招。

平淡无奇地划过一道弧线。

平淡无奇地刺了出去。

这一剑与朱子暮霸绝天下的一击相比,简直已平庸到了极致!

然而偏偏没有一个人相信胜负已定。这一剑上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

忽然间,周围的一切开始变了。

所有的东西都“动”了起来,花草树木、北风游云,甚至天地,都仿佛与这一剑融为一体。长剑所向,万物所指。

这一剑已不是剑,而是天地。几经生死磨砺,岑含终于达到了当日吕纯阳借天地大势的境界。

再完美的一击都无法与天地为敌。

生死已定!

岑含福至心灵,这一刻身上共鸣难以言喻。剑下早已没有胜负,亦无生死,更无敌我,有的只是自己与这天地之间的呼应。

与这天地相比,人是何等的渺小!

岑含忍不住睁眼双眼,面露微笑。但笑容尚未展开,就凝固在了脸上。

共鸣“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看不见,听不到,嗅不出,摸不着,甚至无法感知。除了这“黑暗”本身的意志。

杀意。

岑含蓦然醒悟,这是杀气,朱子暮的杀气。

闭人五识,如堕地狱,这世间竟有人能将杀气炼到这种地步!

这已不是“人”的能力,死的会是自己么?

岑含无法回答,也来不及回答。这一招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不论生死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自己能做的只是将所有一切全部倾注在这一剑之中!

一人一剑宛如一道流光,瞬间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岑含也随之失去了意识。

仿佛过了很久,岑含才回过神来。

首先传来的是肋下的剧痛,肋骨断了三根。但能感觉到痛,就说明自己还活着。

剑刃上的触感随之传来。

岑含霍然清醒,被眼前的一切震住。

钢鞭落在地上,长剑赫然刺穿朱子暮左胸。四目相对中,是朱子暮一脸的措手不及和茫然。

“这是甚么功夫?”

“我也不知。”岑含只能苦笑。

朱子暮呆滞地抬起头望着天空,嘴角忽然露出一抹难以言说的笑容,既透着苦涩和无奈,又好像是解脱。

“天意。”

岑含垂下目光:“也许罢,一切都结束了。”

朱子暮眼神黯淡下来:“是啊,该结束了。你赢了。”

岑含微微沉默,忽道:“你想葬在何处?”

朱子暮惨笑:“我早已是个孤魂野鬼,葬在何处又有甚么分别?”

“鬼在成为鬼之前,总还是有家的。有的人活着的时候回不去,但死了能回去,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不恨我?”

“我恨你入骨,但你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恶人。像你这样的人,配有一个葬身之地。”

朱子暮转头望着东南方。

“砀山罢。替我找个高些的地方,我想看看这天下最终是谁的。”

“好。”岑含手指一紧,准备抽出长剑。

“且慢!”

“还有甚么想说的?”

朱子暮左手握着剑刃,徐徐站直身子,嘿然道:“我朱夕这辈子从不欠谁,这次也不例外。汴州城外南五里外‘五柳庄’,里面地牢里有你想见的人。”

岑含颔首道:“多谢,你我从此无恩无怨。”

“好,好的很!”

长剑抽出,朱子暮轰然倒地。

望着天空,朱子暮的意识渐渐涣散,脑中一幅幅画面闪过,宛如是在回顾这一生。

自己这一生,也曾有过梦想。

年少时曾立下壮志,要效仿商鞅李斯,变法强国中兴大唐,无奈那时候大唐已经烂到骨子里,雄心壮志没有等来机会,却等来了天灾人祸。后来自己跟随族兄朱温参加黄巢的起义军,无数鲜血和杀戮后,渐渐磨砺出一身不俗的功夫,成为万人丧胆的“黑魔”,也让朱温在起义军中迅速崛起。无奈黄巢鼠目寸光,嗜杀成性,白白糟蹋大好局势,二次入长安时,他败像已现。

于是自己又随朱温降了朝廷,为他出谋划策,一步一算计,灭黄巢,把持朝政,寻访孙羽,挟天子令诸侯。眼见一番不世基业已现雏形,不料张氏一死,朱温性情大变,从前的英武精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猜忌,随意杀人,沉迷**,比之黄巢有过之而无不及。勉强建立了大梁,他对自己的忌惮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最终自己不得不辞去所有官职,在汴州外建起“五柳庄”,整日闭门不出,才让他熄了杀念。但这却不是仁慈,只是他怕逼得太狠,弄出个玉石俱焚。

可笑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

一个当爹的,夜夜让儿子的女人轮流侍寝来取悦自己,以此决定皇位归属,这样的人能长命到哪儿去?最终他死在儿子郢王朱友珪手里,逃得筋疲力尽,终究难免一刀。再后来朱友珪又被均王朱友贞诛杀,一家人儿子杀老子,弟弟杀哥哥,端得可笑至极。

但自己何尝不是更可笑?朱友贞比他老子还忌惮自己,自己却偏偏放不下这国家,岂不是犯贱么?折腾来折腾去,建立“冥府”,养了批杀手,十多年来杀了无数对抗大梁的武林人士,取了不少沙陀将领的首级,当年的“黑魔”也变成了所谓的“诸子六仙”、“神佛皆杀”。

可惜,这到头来辛苦建立、一辈子放不下的基业,终于还是迎来了末日。

若有来世,只盼生在太平年景,做个平头百姓,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走完一生。

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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