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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十月初九,且说当日尘埃落定,岑含便去面见天子,禀明曹州城中与朱子暮一战以及当时对方所提及的“五柳庄”,请命去找这个庄子以及庄内所囚之人。

李存勖当初在朝城曾许诺助他报仇,眼下朱子暮虽死,但这个“五柳庄”想必与当年之事关联不小,也算是为此事善后,自无二话,当即拨了五百军士,嘱他只管放手去查便是,只万事小心为上。

岑含随即携乐心、南宫翎、呼延擎苍与施兰四人并五百军士直奔南门外,一路南行四五里,果然遥遥望见一处庄子,只是周围并无半户人家,尤显突兀,走近一看,匾上所书正是“五柳庄”。

庄门紧闭,叩门亦无人应答。岑含命四百军士将这庄子团团围住,自率剩余人等破门而入,但见园中花草错落有致,西边一棵老树,树下石桌石凳,东边一池秋水,游鱼嬉戏其间;让人全然无法想象曾经住在这里的,竟是暗中掌控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冥府”的人。

庄内众人乍见忽然来了这许多甲士,不由都聚集起来。管家缓步上前,瞥了一眼岑含,面无表情道:“是谁借你的胆子?胆敢私闯大梁皇亲私宅?”岑含目光扫过,发现这些庄客装扮虽与常人无异,举止看似木讷,但个个脚下沉稳,身子轻灵,目光灼灼;显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他意在找人,颇有些不耐烦,闻言冷声道:“汴州已破,如今世上已无大梁,又哪里来的皇亲?”

这话一出,众庄客相顾失色。只听岑含继续说道:“我已杀了朱子暮,‘十殿阎王’也死了六个,从今往后江湖上再无‘冥府’这个字号!我今天来这儿是找人,无意节外生枝,无关人等都在一边听候发落,谁若敢有异动,就地格杀。”

他意在威慑,是以说话时暗中用上了“夺神势”的功夫,看似轻描淡写,然在一众庄客眼中,这少年却宛如一头绝世凶兽,叫人闻之心颤,望之丧胆;几个功夫较浅的与他目光相交,竟如遭雷击,当场昏厥。如此一来,本欲动手的众庄客都纷纷绝了念头,不敢再生反抗之心。

不一会人数清点完毕,均都绑缚一边听,朱子暮一生未娶,庄中竟无女眷。

岑含命人松了管家的绑,令他带路去地牢,管家引众人穿过大堂,进了一间屋子。屋内地方不小,但空空荡荡别无他物,只墙上挂着一幅地图,上绘梁唐在内天下各国版图,想是朱子暮生前常常对着这图思索一统天下之法。然则今时今日,人已死,图怕也要换一换了。

管家将手伸到图后,似抓着甚么机括,只轻轻一旋,但闻一声轻响,地上现出一个洞口,其内有阶梯,大小可容一人进出,几人依管家所言点上火把,由之带路拾级而下,走了一会儿周围渐渐开阔,最后停在一间密室前。管家取了钥匙开门,随着石门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众人纷纷皱眉,但见里面矗立着一根巨型石柱,上面用链子捆缚一人,口塞麻布。其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遍体伤痕,瘦骨嶙峋,叫人触目惊心。

岑含四下打量一眼,问管家道:“这地牢里就他一个?”

管家躬身道:“只这一个。”

岑含点头,走上前去。那人久未见光,骤见火把登时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适应过来,却见忽然来了这许多人,也是怔了怔,但这表情只有一瞬,紧接着便垂下头不看众人。

岑含抬手欲取下塞口的麻布,忽听管家道:“不可!”不由问道:“为何不可?”

管家道:“取了这东西,他便咬舌自尽。”

岑含望着那人,缓缓道:“无妨。”便去拿下麻布,刚抓在手里,猛觉那人脸颊一动。以岑含今时今日的修为,这一动自逃不过他的掌握,那人口齿未出力,下巴便被捏住,但岑含力道拿捏得极为精巧,只让他咬不下去,却没伤着分毫。那人顺势抬头,四目相对中岑含心猛地一紧,自进门以来,他第一次看清楚这人的眼睛,这已不是一双活人的眼睛,浑浊不堪的眼神中,是形同呆滞的麻木,冰冷彻骨的怨毒,和近乎扭曲的戏谑。

岑含忽然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你是谁?”轻轻放开了手,岑含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那人歪着头看他,笑容让人毛骨悚然:“你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岑含忍不住转过头,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无法面对这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这双眼睛让他极度不安和痛心。

“你已自由了。”

“自由?”那人一怔,目光中满是茫然。

岑含接道:“朱子暮已死,我杀的。他临死前让我来这地牢,说这儿有我想见的人。”

长久的沉默。

“你是谁?”那人开口道。

岑含拿出自己贴身而藏的佩玉,慢慢放到那人面前,努力平静道:“我是个孤儿,这是我自小就带在身边的东西,我今年二十有一。”

那人望着玉佩,眼中忽地泛起别样神采,似是惊讶,又似是喜悦,似是激动,又似是悲恸。霍然间死死盯住岑含,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看着看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喃喃道:“像……是像……真是你么?”

岑含心中升腾起一种难言的亲切感,忍不住哽咽道:“是我。”

那人惨笑道:“我也希望是你。可惜即便是你,也没办法从我嘴里套出那东西的所在。”话说着,惊讶、喜悦、激动、悲伤登时无影无踪,那双眼中又充满了怨毒和戏谑。

岑含一怔,脱口道:“甚么东西?”

那人脸上又布满了那种诡异的笑,笑得仿佛整个人都在颤:“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朱夕真是老了,这演戏的人找得虽然还不错,但戏本子真是烂到了家,你回去替我问问他,他被你杀了这件事,他自己信么?”

岑含默然半晌,才道:“我承认我是有问题想问你,但却不是甚么东西的所在。一切都已结束了,从今日起,再不会有人强迫你回答你不愿回答的问题,即便是我也是一样。至于朱子暮,你也可以随我出去,亲眼证实他究竟是死是活。”

那人忍不住又盯着岑含,仿佛在努力辨认甚么,忽道:“你到底想问甚么?”

“当年的真相。”

“真相?”

“‘鹤仙’孙羽一家失踪的真相。”

南宫翎本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对话,只觉这石柱上绑着的人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此刻听得久了,忽然脑中“嗡”得一声,闪过一个念头,颤声道:“你是松儿?”

那人遽然一惊,转过头来。

南宫翎热泪盈眶,点头道:“果然是你!你不认得我了么?是了!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又何况是你?”忽然脚下发力,斜身飘开五尺,舞起拳来,但见步法动处摇摆如醉酒仙人,大袖往来进退似云雾吞吐,狂放潇洒,正是“仙人醉”与“袖里乾坤”。

那人初时尚满脸震惊,渐渐地嘴唇开始发白,眼泪止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最后终于泣不成声,叫道:“三叔!”

南宫翎霍然止住身形,早已老泪纵横,咬牙道:“十几年,十几年啦!老天有眼,终于让三叔把你找到了!这伙天杀的贼子,竟将你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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