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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却说李存勖灭梁的消息传到潞州,吓傻了一个人。李继韬自知罪孽深重,整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思虑再三,决定逃往契丹以求保命;不料还没来得及动身,便收到了天子的赦罪诏书,大喜过望,忙带上数十万银钱,随老母杨氏进京请罪。

李继韬知天子宠幸伶人,其中不少更被授以要职,只需这些人替自己说话,命就算保住了一半。古人云“有钱可使鬼,而况人乎?”自己有钱,不愁他们不开口。但李继远却不以为然,临行前曾劝道:“我等早已背负反叛之名,无颜见天下人了!兄长去与不去,利害早已没有分别,何必置自己于险地?不如深沟高垒,固守城池,靠着积存的粮食至少还能撑几年,好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若是去了朝廷,怕只有几日的命!”

李继韬顿时犹豫,当时又有人劝道:“老主公为国捐躯,于国家有大功,天子又是您叔父,都是一家人,加上老夫人还健在,若动之以情,陛下一定于心不忍。此外咱们经营一番,那些伶人也会替您说话,未必不能保全。”李继韬遂下定决心,进京后大力贿赂天子身边的宦官伶人,得众人说情,皆言他本无恶意,是受奸人蛊惑才做出投敌的糊涂事,早已悔不当初,李嗣昭一生忠义,更为国捐躯,若杀他的后人,未免令群臣心寒。老夫人也成功说动皇后帮忙,常在天子面前哭诉李嗣昭立下的诸多功劳,李存勖闻之黯然神伤,一来二去之下终于心软,答应既往不咎,在京期间多次带着他外出打猎游玩,可谓恩宠如故。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朝堂之上心怀不屑者大有人在,诸如李嗣源、郭崇韬、岑含、乐心等都是心下雪亮,只因念及李嗣昭,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难免有不信邪的,其中尤以申王李存渥态度最为激烈,在人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之情,更有多次当面呵斥李继韬,口气极硬。

李继韬本已是惊弓之鸟,见他这个架势更是坐立不安,怕他在朝堂上对自己不利,左思右想之下,命仆人暗中与李继远通信,让他在潞州发动变乱,而自己则借此请命回潞州安抚人心,以脱离险地。不料信件没到潞州便被半路截获,李存勖得知之后大怒,当即将李继韬在天津南桥斩首示众,其派往汴州作质子的两个儿子原本早已救出,此时也被牵连一并处死。岑含、乐心为此一齐上谏替二子求情,群臣亦多有附议者,无奈李存勖正在气头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反而斥退了众人,之后又派人去潞州诛杀李继远,枭首带回,继而任命李嗣昭长子李继俦暂代潞州事务,其弟李继达兼军城巡检。

潞州之事至此本可告一段落,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继俦经由当初被幽禁夺位之事,心中早已恨李继韬入骨,到潞州后二话不说将其聚敛之美女古玩、金银财帛尽数据为己有,供自己每天享乐。不久后天子召之入朝,李继俦因沉迷声色犬马,并未按时上路,拖延了行程,李继达看在眼里怒不可遏,对下属言道:“我二哥被判罪,父子皆死。大哥不仁,不仅不在意,反将二哥的妻妾家财强行霸占。亲兄弟淡漠至此,活着还有甚么滋味?”于是身着丧服,带来几百士卒闯入李继俦住处,斩下其首。副使李继珂听说叛乱,忙火速召集千余人前往攻打,李继达自知不敌,回到家中杀了妻儿,带一百多骑兵起东门逃出,北投契丹而去,可惜没走出十里,手下士卒逃散殆尽,不多时被追兵赶上,绝望之下只得拔剑自裁。

到此地步,李嗣昭一众子嗣凋零过半,只剩李继忠、李继能、李继袭三子,以及义女施兰,老夫人杨氏受此打击更是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施兰与老夫人感情极深,此时心念义母,欲回潞州探望,无奈岑含乐心皆身在要职,脱不开身,南宫翎早些时候也出了远门,只得让呼延擎苍陪同,护她回潞。临行前岑含再三嘱咐,要施兰务必小心,不可卷入兄弟争斗,施兰归心似箭,第二日一早便与呼延擎苍启程,快马加鞭而去。

转眼四五日过去,岑含深居简出,以往忙时办公,闲时与呼延擎苍、施兰、南宫翎三人煮茶闲聊,说武论技;逢上乐心得闲,便一块儿凑热闹。这时正逢得闲,但三人都出了远门,乐心也忙,其余熟人均有事在身,一时竟找不到能聚一聚的人,不免心中有些空落落。没办法只好练练拳,看书习字自娱自乐,求个心静,却不料几日下来弄得心神不宁,白日时常走神,晚上睡得虽不算差,梦里却常出现一个人,低眉浅笑宛如近在眼前,接连十数日皆是如此,自己也不由心惊,只因这人不是洛飞烟,却是施兰。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又过了一个月,越发心烦意乱,竟觉有些度日如年,其间几次与乐心在左家医馆闲聚,被乐心眼尖瞧了出来,不免一番打趣。终于盼到施兰回来,第二日一如往常来到府上,几句寒暄之下,岑含说话竟有些结巴,四目相对时也不自觉回避她目光,大觉尴尬,施兰虽也奇怪,却没怎么介意,嫣然一笑后依旧照例与呼延擎苍去一旁切磋武艺,待得有问题再来请教。只乐心在一旁看得心中大乐,等二人走开,摇头晃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岑含见他一脸的阴阳怪气,不由心里发毛,皱眉道:“甚么想不到?”

乐心斜眼道:“想不到兰儿还有这能耐,叫你这铁树又开了花。”

岑含老脸一红,道:“瞎说甚么!”

乐心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叫你在我面前嚼舌根子,老提那左大小姐,这回遭报应了罢?你敢跟我拍胸脯说你不是喜欢上兰儿了?”

岑含无奈扶额道:“行罢瞒不过你,真愁死人。”

“有甚么好愁的?”乐心没心没肺道,“英雄爱美女,天王老子都管不着!你喜欢就去告诉人家啊!”

岑含默然,忽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以为师姐一去,我这颗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乐心幽幽出神道:“这世上最难说清楚的便是情。有的人一见钟情;有的人在一日日的朝夕相处中渐生情愫而不自知;更有的人,当初以为自己无情,后来却骤然惊觉自己早已将心交了出去。不论哪一种,都毫无道理可讲。”

岑含默然,乐心忽笑道:“这也许是老天给你的新生,洛姑娘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意见你这么孤孤单单的一辈子。”

岑含只能笑笑,这一刻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甚么,也许说甚么都是多余罢。想想也可笑,面对千军万马、绝世高手,自己都不曾有过半分退却,却反倒在这种时候畏畏缩缩起来。

“你打算甚么时候告诉她?”

“再说罢。”

乐心一摆手道:“不提它了。说来人生也真奇妙,你我在这洛阳初识,结果兜了这么一圈下来,又回到了这里。”

岑含闻言叹了口气,忽地想起首诗,脱口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乐心一怔,叹道:“别想了。”

不知不觉日近正午,乐心也正好无事,便留下来吃顿便饭。二人左右闲着无聊,正要下场切磋几手,忽见施兰一脸慌张地跑进院子,气喘吁吁地说遇到了祸事。

原来她与呼延擎苍切磋了一个多时辰后,便与呼延擎苍出去买菜,自几人封官后,平常聚到一起的时候便少了,今日正好乐心也在,施兰便想好好露一手,一起热闹热闹。她厨艺本是一绝,呼延擎苍自然也乐得打下手,二人一路上街挑选食材,不知不觉转悠了大半个洛阳。到了东门附近,遇上一马车飞驰而来,施兰躲避不及,慌乱中呼延擎苍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被撞飞出去,所幸习武日久,打的仗也不少,并无大碍。

然则那车夫却丝毫不讲道理,不由分说跑到呼延擎苍跟前,提起鞭子当头便抽。呼延擎苍跟随岑含日久,平素虽不喜惹事,但哪是任人捏的软柿子?当时一脚将那人踹出老远,车中之人见状,下车破口大骂,指使手下叫来数十个军士,将二人团团围住。呼延擎苍见状,当即通报姓名,却不料那人并不理会,只下令往死里打,呼延擎苍见事不妙,忙掩护施兰突围,令她回府来报信,自己则留下拖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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