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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目光有些浑浊,摇了摇头道:“没有人叫我来。”

南宫翎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信?”

那人一怔,忽叹道:“世上早已没有‘冥府’啦。”

南宫翎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人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这不是自己记忆力中的钟离叹。

昔日“冥府”钟馗,正中三分邪,从容不迫,是个难以捉摸的可怕对手。但眼前这人,就像是一个小地痞都能收拾的落魄乞丐。

“既已来了,为何在门外站着?”岑含的声音不急不缓,甚至没有波澜。

钟离叹点头,竟真的迈步走了进去。

南宫翎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些躲在暗处觊觎人命的人,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跑到别人家里。

这人难道真的已经神志不正常了?还是其中另有阴谋?

钟离叹已经走到岑含对面,找了张凳子坐下来,道:“我找了你很久。”

“现在你已经找到了。”

“对,我已经找到,”钟离叹喃喃自语了一句,忽道,“我好像有病。”

“甚么病?”

钟离叹沉默了一下,道:“心病。”

岑含食中二指捏着手臂上的针,细微地调着劲力,闻言抬起了头,意味深长道:“我治过很多病,甚至还有一些疑难杂症。但心病怕是无能为力。”

“你能治。”

“哦?”岑含眯起了眼,此刻任何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绝不会轻松。

但钟离叹却没看他,转头看向了南宫翎,道:“因为在你身边的人,好像从来都不会感到迷茫。”

岑含漫不经心道:“那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你没有看到他们迷茫的时候。”

“不!也许会有一时迷茫,但最终都会变得笃定,”钟离叹语气很坚定,“而且和你走得近的人似乎都是这样。”

“你在暗中观察我?”

“对。”钟离叹根本没否认。

岑含奇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很特别的人,但又让人说不出具体哪里特别。”

岑含怔了怔,有些莫名其妙,但南宫翎却已面露笑意。这一点他不能不同意,岑含做的事,很多都称得上惊天动地,但他这个人,却又好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钟离叹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眼神渐渐幽远,仿佛沉浸在了回忆里。

“我自小是孤儿,无依无靠,以乞食为生苟延残喘,十岁那年遇一高人,传了一套长短剑并用的奇特剑法,那人教了我五年后飘然离去,但这五年我技艺有成,得以拥有一技之长闯荡江湖。后来有一年游历至扬州,遇见一伙采花贼,这伙人当时已经祸害了四个姑娘,正要对第五个下手,我路见不平拔剑而起,以一敌六在城外将六贼尽诛,但毕竟以寡击众,自己也受了重伤,更兼身中奇毒。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就近向那被救的姑娘家求救,不料门都没进去就给乱棒打了出来,说杀人是我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让我自己想办法,不要连累他们。我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拼尽全力爬去城里找大夫,但一身重伤加上身上的毒,哪有那个能耐?勉强爬到城外一个破庙里,便难以为继,同时奇毒发作,更是生不如死,活活折腾了三日,终于被那伙淫贼的同党找到。本以为难逃一死,不料正巧有一人路过,出手将我救下,那伙淫贼武功都不弱,但在这人手里,个个都是一击而死,竟无一个能接到第二招。”

南宫翎淡淡道:“这人是朱子暮?”

岑含摇头道:“朱子暮杀人,他看不清楚。”

“你说的对,”钟离叹苦笑道,“不是‘地藏’,是‘阎王’;我根本没见过‘地藏’,‘冥府’里也没几个人真的见过他。后来我才知道,那伙人叫‘白衣十三鬼’,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更是出了名狠戾毒辣,‘阎王’告诉我,他之所以救我,是因为在我之前,还没有人能在十三鬼的独门毒药‘弱水’之下捱了三日还不死;而杀他们,则是这些人以众击寡带着下毒都没能杀了我。他还说,这世上没有的善人和恶人,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人生在世,执着是非善恶的都是傻子,聪明人只看利弊得失,十三鬼没用,所以死了,我有用,所以活着。经此一事,我便跟着他入了‘冥府’,一来算是报救命之恩;二来我已经不想再去做甚么善人,但不做善人要做甚么我却没有答案,而他当时至少给了我另外一条路,所以我想试试,走下去看看它究竟会通向何处。”

岑含淡淡道:“所以你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钟离叹点头:“有了。世上已无‘冥府’,所以这是条路是条死路。”

南宫翎道:“那么你今天来,是想跟着我们,再选另外一条路试试?”

钟离叹摇头。

“想跟着他,去找到真正属于我自己的道路。”

南宫翎忽然冷笑道:“这套说辞并不高明。”

钟离叹一怔,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低头沉思片刻,道:“但你可以相信我。”

“何以见得?”

“第一,‘冥府’已灭,剩下的人不足以威胁你们,我如果作为‘冥府’的人来接近你们,根本是做无用功。第二,眼下的他已不是那个身居高位的少年大将,更不是一手摧毁武林格局的‘绝仙手’,只是一个乡间籍籍无名的大夫,既无利可图,也威胁不到任何人。但要除掉他代价却很大,作为别的势力,也没有理由无故来招惹他,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钟离叹明着在回答南宫翎,眼睛却望向岑含。

南宫翎依旧冷笑:“也许你只不过是想找个庇护。‘冥府’中人无一不是满手鲜血,但现在没了靠山,想杀你们的人怕是遍地都是。也许你进入出了这个门,晚上就会死于非命。”

钟离叹奇怪地看着他道:“你也曾是‘冥府’中人,难道不是一样满手鲜血?”

南宫翎怔了怔,默然半天才道:“我确实是罪人,但我也早已安排好自己的结局,一个罪人该有的结局。”

“你既能自己安排,我为何不能?”

南宫翎愕然,哑口无言。

钟离叹继续道:“何况你们已退出江湖,即便真有仇家上门,也大可袖手旁观。我也从没说过要你们出手帮我。”

南宫翎不说话了。

岑含忽道:“你也是个特别的人。也许你可以留下来,但在这之前,你需要知道一件事。”

“甚么事?”

“没有一个地方会养吃白饭的人。但我这医馆是救人的地方,杀人的技艺在这里用不着。”

钟离叹笑了:“你难道不觉得这里还缺了点甚么?”

“缺了甚么?”

“这里有大夫,有账房,却没有一个伙计。”

岑含想了想,点头道:“似乎有些道理。”

钟离叹道:“我就是那个伙计。”

南宫翎忍不住道:“你真信他?”

岑含摇头道:“我不信。”

南宫翎又怔住,钟离叹也怔住。

只听他继续道:“能不能信,在他,不在我。何况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总不能让他在门口一直赖着。”

钟离叹的眼里仿佛有了光芒。

“不过我好像还忘了一件事。”。

钟离叹一怔,道:“甚么事?”

“在这医馆,我是孙若风,他是南山,你又是谁?”

钟离叹想了想,道:“我是钟始。开始的始。”

“听着还不错。”岑含不紧不慢地取下针,又开始换另一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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