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溪终于还是安全回到蔺家庄,连同罗叔和十五个家丁,一个不少。
罗叔虽对岑含的忽然出现抱有疑心,但一来岑含与蔺溪统一口径说得滴水不漏,二来对方毕竟救了自己这条老命,无凭无据地去执着这种猜测也实在欠妥,所以最终也就接受了二人所说的事实:不知身份的神秘人惊走了敌人,之后岑含凑巧路过,将自己这些人救醒。
而目击这一切的自然是蔺溪。
神秘人来去无踪,无从谢起,但给自己治伤的人还是近在眼前的。罗叔本想邀岑含留在蔺家庄,禀明庄主后设宴相谢;却被他以医馆尚有要事为由婉拒,只好作罢,派人骑马护送他回城。
到了医馆,南宫翎和钟离叹二人先前见他走着出去,此刻却骑马回来,都大感意外,但一看送他的是蔺家庄的人,随即恍然,自然又少不了一番打趣盘问。折腾下来天色已黑,一日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三人将门关了,吃了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夜,渐渐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静。
但岑含的心却越来越不静,胡乱翻了几页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灭了烛火,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黑暗中一切格外清晰,自己并不是因为心烦意乱睡不着,相反的,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愉悦,这一丝愉悦就像一味提神醒脑的良药,叫人睡意全无,所以当四周屋顶传来轻微的踩踏声时,岑含也听得格外清楚,同样清楚的还有隔壁屋传来的两下越窗而出的声音。
这是明显的包围之势,所以南宫翎与钟离叹动手了。
初时还能听到交手的声音,但没过多久声音便走远了,岑含心如明镜,这是有人故意在引开南宫翎与钟离叹,但二人都是老江湖,想来也不会出甚么事。这念头方才转过,又有四股气息齐齐聚到自己正上方屋顶,以岑含的灵觉,自然早就察觉到四人的潜伏,也察觉到这四人武功远强于其他人,甚至强过南宫翎和钟离叹。
但对方还是设法支开了南宫钟离二人,显然对自己十分忌惮。
想到这里岑含不由叹了口气,朗声道:“顶上的客人,何不进屋说话?”
屋顶上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才有人缓缓答道:“足不出户岂是迎客之道?”
岑含不由莞尔,道:“有理。”话说完时,人已在屋顶。四人见他骤然出现,都吃了一惊,各自疾退几步,但阵势丝毫不乱,仍从四个方向将他围在中间。
岑含却没看四人,只扫了一圈四周的房屋,对方知他心思,只见里面一个大高个笑道:“这四周几十户人家今夜都会睡得十分踏实,决计不会有人出来打扰,先生尽管放心。”
果然四周没有一户亮着灯。光凭这一份能耐,就让人小觑不得。
岑含啧啧道:“好大的手笔!几位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怕不是就为了跟我寒暄几句这么简单罢?”
那人缓缓道:“先生又何必明知故问?既已管了闲事,又如何再做得闲人?‘绝仙手’名震天下,今日机会难得,我等不才,想讨教两手,如何?”
岑含微笑道:“几位是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他这话一出,四人面面相觑,虽蒙着面看不出神色,但也能从眼中瞧出几分怒意。
那人摇头道:“都不是。”
“那要怎么打?”
“两两挑战!”
四人对了一个眼神,其中二人走上前来。
二人一般高矮,身材却截然相反,一个瘦如竹竿,一个胖如陀螺,瘦子手里拿着根长棍,胖子手里却是甚么都没有。二人躬身一礼,忽然瘦子长棍前送,率先出击。
岑含淡然站在原地,待他棍到,轻轻往后一步,棍头刚好停在胸前一寸处,难以存进,手掌正要拍上,忽然那棍子仿佛凭空长出三寸,斜打自己右肩。岑含微感惊讶,身子早已作出反应,“九宫步”展开,毫厘之间躲过了第二击,便在这一刹那,胖子的拳续着棍势攻到,拳劲浑厚无比,如怒涛巨浪直拍自己中门。间不容发之际,岑含身法产生微妙变化,“九宫步”带出“游龙身”,一转之间将这一拳带偏一寸三分,堪堪擦身而过,复又落空。
三人招出如电,转眼五十余招过,岑含渐渐看出眉目。
这二人武功均出自少林一系,劲力刚猛厚实,讲究招走直线,滚出滚入。瘦子使的是一套“少林镇山棍”,棍势凌厉,但时不时会夹杂一些变化棍法之外的变化,或凭空长出几寸,或忽然扭到别人难以预料的地方,难以以常理揣度;胖子的武功则是翻来覆去十八招,但无论甚么情况,对手用甚么招式,这十八招里总有一招能够应付,当是少林派的另一门绝技,“罗汉十八手”,且这人内力雄浑,应是习练了“易筋经”之类的功夫。
这二人的武功放到江湖上已少有敌手,单打独斗不逊朱麒等辈。
但面对自己还远远不够。
岑含身形一动,右拳骤然冲出,正迎上胖子的拳,以刚对刚,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直直将胖子打下了屋。瘦子见状一惊,棍势稍乱,未及调整,忽然身子一软,全身劲力如被抽空,错愕中只见岑含一袖拂来,顿如断了线的风筝,啪得一下也摔到了屋下。
剩下两人一般胖瘦,除了先前的大高个,还有一人身材十分矮小。二人乍见胜负分晓也是一怔,高个忍不住叹道:“这下手未免狠了些。”言语间胖子和瘦子又越上了屋顶,形状颇为狼狈,岑含有意给个下马威,虽没下狠手伤人,但出的劲也不小,摔了二人一个七荤八素。
只见他淡然道:“少林武学博大精深,二位能练到这步田地实属不易。想当年我遍寻天下高手切磋技艺,也曾上过少林,见识过得道高僧的风采。”说着目光转向胖子,又道:“足下的‘罗汉十八手’造诣不凡,但‘易筋经’尚欠火候,若留在少林深造,学全‘易筋’‘洗髓’二经,你我今日或真能尽兴一战。可惜你留恋红尘出了寺,便无法再得传授,实在是可惜。”这话说中了胖子的心病,一时默然无语。
岑含又转而去瘦子道:“足下用的虽是少林棍,但诸多变化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端的绝妙。恕我浅陋,倒要请教这是甚么功夫?”
瘦子一抱拳道:“这是当年玄奘法师学自天竺高僧的‘瑜伽’术,是天竺的高僧大德们用来强身健体、防身御敌的上乘法门。”
岑含点头道:“果然别有奥妙。只是奇虽奇,足下却过于依赖其中变化,既是天竺高僧大德修炼的上乘武学,当在劲力修习之上有独到之处,岂是单单招式变化这般肤浅?”
那瘦子面皮一热,低声道:“多谢指教。”他研习此术多年,不曾想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走了弯路,做了舍本逐末之事,今日被岑含几句话一说,大有豁然开朗之感,不由地心中感慨。
“高明!高明!听君一席话,真个如醍醐灌顶!”高个一边拍手,一边笑道,“不知足下是否还有兴致,给我二人也说说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