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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悠悠荡荡,仿佛一个寂寞的人在低吟浅唱,深情款款而又莫名疏离。这是岑含第三次听曲听风的琴声,他的琴声就如同他的人,外表清冷,内心火热。

但今天他的琴声也是冷的。也许是因为他的心也已冰冷,又或者是这一战令他不得不“冷”。

“我去过蔺家庄了。”曲听风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把该说的都说了。

岑含心里闪过一丝诧异,却无暇细究,只点头道:“好。”

曲听风又道:“这一曲是为阁下而奏,也是为了自己而奏。更为了今日的我曾是当初的你。”

岑含叹道:“我知道。”

“江湖传言,‘绝仙手’岑含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当年为了一个女子,不惜与‘法通阴阳’耶律玄同归于尽,最后硬生生把对方拼死。蔺姑娘托付给你这样的人,曲某确实也没甚么好抱怨的,也许真如阁下所言,情之一物,只有两厢情愿才是情,一厢情愿的,不过是我的执念。”

短暂的沉默后,岑含才道:“多谢!”

曲听风摇头道:“但曲某毕竟不是圣人,即便心知是执念,至少眼下也难以放手。所以今日这一战,是为了断,既是试解心结,也是见识高山。”

岑含微笑道:“既如此,这一战也是我的荣幸。”

曲听风目光转向乐心道:“这位大侠气度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乐心笑道:“我叫乐心。喜乐之乐,真心之心。”

曲听风眼睛一亮,道:“原来是‘神刀将军’!早就听说‘绝仙手’与‘神刀将军’是生死之交,果然传言不虚。”

乐心摆手道:“早就不是甚么将军了,提他作甚!我今天就是来看热闹的,既不动口,也不动手,就眨巴眼皮子。”

“好!”茅屋前的空地虽不算很大,但已足够两个高手施展,曲听风缓缓抽出长剑,屈指一弹,曼声道,“岑兄对剑有何见解?”

岑含淡然道:“剑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有千面,故而剑亦有千面。但万般变化归根结底,都不过一个‘道’字。”

“说得好!屋内有剑,君请自取。”

“不用。”

“不用?”

“既然都是道,用不用剑又有何妨?”

“那我便来见识一下你的‘道’!”话音自上方而来,曲听风洒然一剑,凌空下击,剑刃未到,一股热浪已先涌到。

岑含心中称奇,一个侧身堪堪避开,正要看他第二剑如何出,忽然嗅到一股焦臭之气,低头一看,自己左袖不知甚么时候多了个口子,上面尚泛着一缕白烟,忍不住暗吃一惊。适逢他第二招又到,念头一转,“扶摇穿林身”展开,一刹间已到他背后。

曲听风只觉眼前一花,人已在身后,也是心头一跳,忍不住赞道:“好快的身法!”言语间长剑反撩,追身而至。

二人你来我往,转眼二十余招,曲听风剑法奇特,走的不是寻常剑法的灵巧路子,而是大开大合,同时又掺了诸多怪异变化,既不是耶律玄那种常理内的精奥巧变,亦非墨商那种打破藩篱的神来之笔,往往看似不合常理,破绽百出,却凌厉无比,杀机毕露。更奇的是这剑法的劲力,先前观曲听风练剑,岑含便觉隐有热流,如今真交上了手,才发现岂止是热流,他这剑上的劲力滚烫无比,若说自己的“离火劲”是有火性,那他这个就几乎是真火了。

乐心在一旁看着,也是啧啧称奇,忍不住问道:“这剑法甚么名堂?”

曲听风朗声道:“学艺不精,见笑方家。此剑乃我摩尼教震教之技,唤作‘大明尊圣王剑’,乃昔年一位身兼中原波斯两地武学的大能所创,惜曲某修为尚浅,不足以尽展其秒,先师曾言,此剑既是剑术,更是神通,练到大成,天下高手皆如草芥。”

乐心皱眉道:“果然不同凡响。只不顾视天下高手如草芥,未免口气大了些。”

曲听风傲然道:“乐兄要指教?”

乐心耷拉下眼皮,淡然道:“今日跟你打架的可不是我,何况你也还没练到大成。”

曲听风听他口气颇为轻松,心中不觉又气,再看岑含,也是漫不经心,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更觉受辱,一声冷哼下剑法陡疾,顿如烈火燎原,凶猛无比,一轮攻势下,热流纵横交织,如一章隐形大网将岑含困在中间,越收越紧。

岑含身在战局,自然心如明镜,暗自赞叹之余,也知若不反守为攻,今日怕是要栽跟头,当下澄澈心神,顿时对方一身劲力流转便如呈现在眼前,忽而一指点出,直取对方右肘曲池。

曲听风正在旧力未去,新力未生的当口,忽见他手指点到,直激得背上发麻,情急之下只得一退破千招,尚未站定,岑含第二指又到,又是同样的时机,同样的地方。

这一指点实了自己就是不想弃剑也拿捏不住,曲听风狼狈至极,无法可想,只得再度后撤,果不其然,同样的时机,又是同样的招式攻到。

如此循环往复,曲听风连退八次,被动至极,最后退无可退,眼见缴械,猛然间一声低喝,长剑诡异地转过一个弧度,削到岑含右腕。岑含双眉一挑,“九宫步”展动,两步间已到他左侧,正要点上去,忽见他脸色通红,满眼血丝,电光火石间不及细想,指如翻花,连点他双臂内侧与胸前几处大穴。

曲听风身子连颤,脸上红潮与眼中血丝如数褪去,呆了一呆,忽然一抖手将长剑摔落在地,颓然道:“我败了。”

岑含平静道:“败了又如何?”

曲听风一惊,眼中有些茫然。

“甚么是败?甚么又是胜?”

曲听风默然片刻,忽道:“你说得对。”

“那你的心结呢?”

“心结还在。只望足下从今往后好生待她,你若有负于她,我必去而复返。”

“你要走?”岑含讶然道。

曲听风点了点头,轻叹道:既已见识高山,是时候该出去磨一磨自己的剑了。”

岑含盯着他看了一阵,忽道:“你这几年,是不是时常难以入眠,每每练剑,便有心神不宁,难以澄澈之感?”

曲听风惊道:“你怎知道?”

岑含缓缓道:“我是个大夫。说句实话,你这剑法虽然威力超凡脱俗,但似乎练法上尚有重大缺陷,练之极伤心阴,致心火过旺。方才你之所以满眼血丝,脸色鲜红,怕也是因为强行催动剑法导致心火反噬,以后千万小心。”

曲听风眉头紧锁,半晌不语。方才岑含所言也正是历代摩尼教主之隐痛。上任教主毋乙便是在掩护自己几人撤退时催动剑法过度,以致心火反噬受了极重的内伤,才没在梁军的合围中逃出来,落得个身首异处。

岑含见他发证,便道:“这剑法既是人创的,未必不能由人来完善。既然要出去磨一磨剑,何不也顺便磨一磨剑法?”

曲听风双目圆睁,盯着他看了很久,忽大笑道:“这想法真是胆大!不过倒也真的未必就做不到!既然如此,我还有最后一事相求。”

“请说。”

“若他日迈过关口,剑法大成,我想再求与足下一战。”

岑含脑中忽然闪过谢青山的面容,点头道:“我等你。”

乐心一直不发一言,此刻才拍手道:“好好好!皆大欢喜,今天真是没白来。”转头见岑含盯着茅屋,当即会意,朗声道:“朋友,看也看完了,不出来见见么?”

话刚说完,茅屋里施施然走出一人,一身白袍,脸上戴着一个白面具。

曲听风既惊且愧,显然岑乐二人早就发现了这人,自己却浑然不觉,功夫上高下立判。

只听这人朗笑道:“佩服佩服!真是大开眼界!”

乐心啧啧道:“大白天戴这么个劳什子玩意,怪瘆人的。”

白袍客淡然道:“戴着面具,自有戴着面具的理由。”

“那我若想看你的真面目呢?”

“那不妨先听我说明来意。”

岑含莫名觉得有些不安,道:“不知足下有何贵干?”

“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有人想见岑先生、乐将军与南宫先生,托我来请几位过去。”

“我若不去呢?”

白袍客喃喃道:“岑先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怎忍叫蔺姑娘久等?”

这话一出,岑含与曲听风不约而同目光锋利无比。曲听风冷冷道:“你们把蔺姑娘怎么了?”

白袍客悠然道:“曲先生若想知道,不妨一起去。只不过你的这些部下么,功夫太差,怕是跟不上。”

岑含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几位都在这里,要无声无息地把蔺姑娘请出来,并不是甚么难事,不是么?”

岑含摇头:“我的人在蔺家庄看着,以钟始的武功,你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得手?”

白袍客望着他,怪道:“你的人?你为什么会觉得那是你的人?”

岑含骤然间浑身冰冷,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么大费周章的就为让我们过去?我倒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谁了。”

白袍客轻笑道:“未时北门五里外相候,还望各位如约而至。但丑话说在前头,若到时有不相干的人出现,在下可不能保证蔺姑娘还能安然无恙了。”说完身子一晃,转眼消失在远处,竟是身负极高的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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