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
这一瞬,岑含周身骨节筋肉松开到极致,节节贯穿毫无瑕疵。
只见他身子轻轻一坐,一股纯粹无比的劲力自足跟而起,过踝、经膝、由胯而腰,窜脊入肩,形于手掌;双胯开合之间炸起,脊柱旋转之中抖开。二人劲力无声相接,足下齐齐塌陷尺余,各自气血如沸,心头均大震:“这人功夫竟如此强悍!”
各自顿了一顿,只听岑含笑道:“怎么?一掌就不行了?”
耶律潜回敬道:“你在说谁?”言语间身形腾挪,反手又是一掌,岑含亦出掌相迎,劲力激荡之间又是气血狂涌,双足又各陷尺余。但二人都是性格极其刚硬之辈,谁都不愿不示弱,反而故作轻松,电光火石间又对两掌,生生震得心都快蹦出喉咙,周身麻痹,膝盖以下尽数没入土中。
众人早已惊得忘记了感叹。须知这几日阳光明媚,并未下过雨,二人脚下可不是甚么烂泥地,就算打个桩子,都得抡个大铁锤费点劲,这一掌之力就深深入地尺余,简直匪夷所思。
二人原地稍作调息,复又拼起掌力,步法动处皆是一尺深的足坑,蔚为奇观。斗了二十余招,又停下手相对而立,各自浑身剧痛,气血难平,喉头更是隐隐泛甜,已是内伤前兆;再看周围,已无一处好地。
耶律潜仰天大笑道:“痛快!果然只有你,才配当我的对手!”
岑含目光锋利,面上也带着笑意:“我本以为这龙虎合一的‘太乙真劲’已无敌于天下,未料今日竟占不了半点上风,果真不枉你我十年死仇。”
耶律潜气血渐渐平复,道:“以劲力刚猛而论,今日你我所施展,当是人力之极限。只不过可惜的是,这天下的争斗终归是要有个结果的。”话说到后来,竟有一丝惆怅。
岑含本要接过话茬,没来由心一凛。
他灵觉通神,猛觉出对方气势已变,一股极危险的异样感涌上心头,浩瀚深邃,难以捉摸。转念间掌势已到,不及多想“太乙真劲”应手而出,孰料甫一相触自身劲力当场土崩瓦解,直惊得头皮发麻,千钧一发中脚下劲力狂吐,往后崩弹出三丈有余。
场中一片哗然,二人方才还以无俦刚劲对攻,拼得鬼哭神嚎,哪知一句话的功夫竟成了一边倒的局势!只见耶律潜步步进逼,岑含一退再退,无法正面相抗。
又走十几招,耶律潜霍然止步,表情已有些漠然。
“没招了?”
岑含不置可否:“在看你的招,刚看明白。”
“说来听听?”
“正面硬碰,天下无敌。”
耶律潜冷笑:“坐以待毙可不像你。”
“谁说要坐以待毙?”
“那你又待如何?”
岑含抬头望天,缓缓道:“不正面硬碰不就行了?”这话说完时,他人已消失。
这下变化与他一开始救呼延擎苍夫妇时如出一辙,非单纯手眼身法步所能办到,不仅仅耶律潜,便是旁观的众人也是恍惚间没了他的踪影。但这只是一瞬的事情,下一个瞬间岑含的右掌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耶律潜身后,紧接着风云突变,天地间的一切都跟着这一掌“动”了起来,浩浩荡荡,其势所指赫然是耶律潜周身劲力最为薄弱之处。
饶是耶律潜早已全神戒备,面对这放乎穹庐收乎太微,又刁钻到极处的手段也是不及防。仓促间劲未使足,只消解了对方七八成掌力,硬生生捱了剩下的两三成,险些痛昏过去,忙借势飘开几步,重整阵脚。
斗到此时此刻,二人才是真正的毫无保留。这一番景象与之前所有的拼斗都截然不同,不似与杨忆之那般恣意狂放,也不像方才那般惊天动地的绝世刚劲。耶律潜功夫玄奥,早已返璞归真,非大高手看不出端倪,但岑含却是实打实的神通变幻,时而如凭空消失,人间蒸发;时而又与天地一体,排山倒海;但即便如此,面对耶律潜仍以避实击虚的打法为主,众人想到这一层,不免更加毛骨悚然。
耶律潜这五年来穷究师门绝学,花了两年时间将“阴阳化一术”炼到登峰造极,更悟出震古烁今的六十四重劲,超迈前人。但功至此处也到了瓶颈,再往前难如登天,苦思近三年无果,直到两个多月前才忽然开悟,再次回到天山武学的根本——阴阳。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而后生四象,生八卦,演化万物。耶律潜若反其道而行,将阴阳归一,创出这门“混元无极”,其劲非阴非阳,亦阴亦阳,无所不包,无往不利,可消融天下所有武功内劲。本以为当着披靡,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天下已无能与自己正面相抗之人,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竟还有人在不正面相抗的前提下与自己势均力敌,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死敌。
“这……”曲听风已经找不出合适的词说下去。
“啧啧……”乐心笑得很灿烂,眼神却锋利得如有实质,“神仙打架!没想到岑含竟然把武功练到了这个地步!更没想到这姓耶律的也这么吓人!这两个才是妖怪!”
曲听风瞧他神色,似笑非笑道:“老乐,连你也没把握了?”
乐心叹道:“打不过。不仅我打不过,‘诸子六仙’也打不过,他们是另一个境界。”
他这话说得不响,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墨商也叹了口气,朝身边的杨尚仁苦笑道:“老了。”
只有杨忆之默然不语。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落下风的人是耶律潜!
纵然“混元无极”天下无敌,但这世上却没有人能够一心三用,同时应对三大绝顶神通。
时而澄澈心神静到极处,才能勉强追踪对方形迹。
时而鼓荡精神疯狂宣泄,才能正面对抗天地大势。
还要在瞬息万变的攻守中一刻不停留意身上劲力最为薄弱之处。
这一切,就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反复挝折一个人的精神。也只有耶律潜这样的人,才能在极致的变换与消磨中支撑下来。
但也只有六十招。
六十招后,神志开始模糊,破绽渐渐增多,而岑含却没有丝毫变化。形势越来越明朗,终于耶律潜叹了口气,垂手不战。
“我败了。”耶律潜苦笑道,“败得无话可说,生死悉听尊便。”
“我说过我今天不杀人。”
耶律潜不语。
“以人力而言,足下已经天下无敌,即便是我也不如你。但我却能借天地之势而显、托天地藏气而隐、感天地循环而觉,你今日之败,非一人之力,乃是败给了天地造化。”
耶律潜长长吐出口气,道:“好个功参造化!但我终究是败了,天山已尽全力,这段恩怨……”
“谁说天山已尽全力?”
耶律潜怔住,茫然转过头,只见一人目光湛然,注视着岑含和自己,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在边上观战的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