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张见她头顶戴百鸟朝凤赤金钗,项上系紫气东来长命锁,手间配漫天流云岚玉镯,腰间缠白蛇盘珠苏锦带,脚下踩锦绣河山绣花鞋。浑身里外春色盎然唯独缺了点绿意;全身上下珠玉玲珑只是少了副耳坠。
鬼手张只有摇头苦笑:“天意如此,人力岂能相违?只恨老天爷忒的没有人情味却要搭上老张的这条贱命!”说着,鬼手张两手往玉石中间一掰立时掰作了两半。鬼手张把两块碎玉紧紧攥在手中,五指用力,在玉石上面来回摩挲个不停,但见无数碎玉宛若萤火随着玲珑之音飞落半空。楚云睁大眼睛还不及细瞧,那鬼手张却伸开两手,只见两滴浑然天成的碧玉珠兀自在他手上转个不停。楚云一见之下欣喜万分忘乎所以,竟然伸出手来将两粒宝贝抢在手中把玩个不停。
鬼手张仰天大笑道:“这石头既然和你有缘,老张自然要成人之美,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这宝贝且送与你作副耳坠之用。”
那时楚云正值年幼,少不经事。只想着自己一时的痛快又哪里知晓这石头乃是鬼手张身家性命之所系?当下却连个谢字都没有顾上说,急急地拿着狼眼绿跑回住处唤来工匠在玉石周围镶上金边作了副金镶玉的耳坠,第二日便将它挂在耳朵下面出来炫耀了。
楚天雄耐着性子等了三日才大摆排场,广邀宾客到府上一观美玉,借此来炫耀楚家的威风。这一干高官贵人从日出时分等到日上三竿还不曾见着鬼手张出来贡献宝物。楚天雄坐得焦躁不已连连派人去催,直催了五、六趟才见鬼手张两手空空地来到庭上,只说是楚天雄与那宝贝没有机缘,自己便顺其自然,让它随缘去了。楚天雄被这厮当着众人戏耍一通脸面自然丢尽,不禁勃然大怒骂他是言而无信,贪得无厌的小人。鬼手张也不甘示弱,反笑楚天雄是为非作歹,毫无德行的匹夫,根本不配赏玩奇石。楚天雄恼怒不已,喝令左右将他掀翻在地乱棍打死。见得楚天雄又要杀人府中上上下下全乱了套,楚云不知死活地到楚天雄那儿呈诉实情只求饶得鬼手张一命。楚天雄却呵斥她为虎作伥,不守礼数也命人打她五十背花。
这鬼手张一把老骨头端的是命贱,那棍儿打他一下,他却大笑三声成心跟楚天雄作对。末了,足足换了四拨爪牙,用断两根背花棍才将他杖杀。楚云自是无碍,打手们顾忌她的身份未敢轻动,只是马马虎虎打了她二十下屁股便草草了事,楚天雄让她回越州面壁思过去了。不想这丫头犟得很,那要命的耳坠非但不肯摘下来反而为鬼手张披麻戴孝了三日直气得楚天雄大骂祖上无德,行善太多,杀人太少惹得这番的晦气。
既是楚家的宝贝,楚玉焉能不识,一见之下不觉失色,赶忙扳住来人的脑瓜细细看过,确是楚云无疑。只是看她一身武旦的打扮,忽又记起她的一首打油诗来:“蓬头垢面诩清高,拳打脚踢似疯猫。却笑替天行道客,尔死百姓乐淘淘。”原来,这楚云自从吃那一顿打后便以为人间万恶武为源,天下大乱皆是匹夫们恃强凌弱,以武犯禁招惹来的。故而甚恶武事,专攻诗书,还做得这首打油诗讽刺那些江湖浪子们。今日却见她的身手架势俨然一个江湖客,怎地就转了性子?楚玉心中生疑,问她道:“楚玉记得姐姐在越水之时,饮食起居皆要遵循古礼,中规中矩。淡衣素裙,小扇香囊是个大家闺秀。全然不似今日这番侠客的装束。”
那妙音经楚玉如此一问,家破人亡之后的艰辛酸楚一齐从心头涌将上来更是声咽无语,只搂住自己的好妹妹痛哭一场。
王知古看得莫名其妙,自己又是个十足的书呆子便问楚云道:“却是奇怪了,妙音你过去一直跟随家母吃斋念佛,深居简出不曾到过连城,怎地就与楚姑娘结成姐妹了?”
胡应昌立时给他气笑了:“你个书呆子真是迂腐透顶了!你家的这丫鬟定是从越水掳来的楚家女子,和楚玉姑娘乃是至亲骨肉。想那宋官儿赵元屡兴兵戈,杀伐数载平定江南救得多少百姓免遭兵祸却又害得多少百姓惨遭涂炭。看这楚家姐妹叫你们生生拆散,不得相见。你们王家作恶何其多也!”
楚云听到胡应昌一番悲天悯人也知他醉心名利绝非多愁善感的主儿,故而觉得好笑,便回过身来说道:“你安得什么心思,世人一眼便可看穿,休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发慈悲赚我姐妹开心。若非王家人出手相救,楚云早已命丧屠刀之下,焉能今日在此与妹妹相见?前次宋军南下越水,楚云眼见这些恶棍烧杀抢掠,横行不法。自己空有满腹经纶无所用于世事才知道‘青春作赋、皓首穷经’乃是太平盛世之景。今逢乱世自当效仿终年不识一字书的边城儿习得一身武艺,即便不为除暴安良也可给自己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楚云便投笔从戎,潜出越州城去投靠了义军。后来赵屠夫再领二十万宋军入越杀人,义军给他们杀绝,我亦宋人擒住打入死牢。幸得上天眷顾不忍绝我楚家血脉,天下堂五府差人来越挑选侍婢,我被选入大兴府作了吴夫人的贴身丫鬟改名妙音方才保住一条性命。那吴夫人是个吃斋念佛之人,楚云每日跟着她抄诵佛经不问世事,日子倒也过得清闲。怎奈国仇家恨未报,血海深仇未销我又如何肯安坐于古佛青灯之下,超脱于红尘俗世之外?每每留心赵屠夫和高剃头的动静。昨日荣兴府上的孙香灵跑进大兴府告你们的黑状才知道妹妹竟然与我近在咫尺。我又怕妹妹生出闪失,这才星夜赶来寻找,不想在此地相遇。妹妹既然无事姐姐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