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正是此意。”浪里漂点头笑道,“就眼下来看,招安确是咱们雷州的唯一出路。但是要招安也得朝廷派人来才好,不能由着五姑娘的性子来闹!”
王仁赶紧随声附和道:“先生所见极是,如此一来弟兄们的前程就牢靠了。这全仗先生的神机妙算啊。”
浪里漂说道:“你赶紧去准备船只,我这就给海飞花写一封信,你备好船只就来找我吧!”
王仁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出府找船去了。
“唉,弟兄们的前程啊……”浪里漂长叹一声,从座位上面站起身来,只把那免死铁券摸出来,拿在手上端详了一阵子,才摇头冷笑道:“如今这世道也只有各扫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呐?”他缓缓走到桌案旁边坐定,把免死铁券放在了一边,独自一人铺开纸张,研磨润笔,给海飞花写了一封书子。在把书信封好以后,王仁还未赶过来。浪里漂意犹未尽,又拿着“大山水”,在一张宣纸上面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道:“何意昭融山岸雪,于劫烬上暖新醅。”写罢这副条幅,他长舒一口大气,这也算是他对小丫头上岛来阻止屠杀的一种认可吧。
次日,那陈布便依着五姑娘的主意,换了吉服,叫人带着岛上各家的对牌,就来到登仙阁主持大丧公祭之事。这个人虽说最怕操劳,但是干这等吆五喝六的活计却当真是一把好手的。他才来府上理事却一点也不跟这些府上的老辈们客套,即时传了各家在府上帮忙料理的总管并管家媳妇们,要家口花名册查看,又传齐众人在阁子外面听候差遣。
只见陈布和府上的几个总管并管家的媳妇们分派众人执事,都挤在窗外打听。只听里面陈布学着五姑娘的腔调和众人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先生好性儿,诸事由得你们。再别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么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一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罢,便吩咐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叫进来看视,按数发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物件,开的十分清楚。那陈布先在岛上杀了许壮等人便令众人胆寒不已,此刻他给众人分派活计,大家伙儿不敢违拗,纷纷领了差事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迷失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紊乱无头绪:一切偷安窃取等弊端,一概都蠲了。
府上各处杂役之事都料理清楚以后,他开始着手处理各家的大丧之事,只吩咐小厮去请岛上有名的风水先生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就在这四十九日之中,单请一百零八众僧人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死鬼魂;另设一坛于雷州关城之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登仙阁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只说正九重天府临街大门洞开,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截。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牌竖在门外,上面大书道:“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上大书“雷州府大丧公祭。四大部洲至中之地,奉天永建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沙门僧录司正堂万、总理元始正一教门道纪司正堂叶等,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恩普锡,神威远振,四十九日销灾洗业平安水陆道场”等语,亦不及繁记。
那岛上各家的族长、家主这几日都被五姑娘叫到了荣光殿上谋划商量雷州的前途如何,故对丧事并不在意,只凭陈布料理。陈布自己威重令行,也过了一把大权在握的瘾,心中十分得意,便愈发地不畏勤劳,卖弄本事,天天按时刻来阁子里面,点卯理事,阖府上下人等皆按着陈布定的典章规矩行事,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这一日乃是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神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二众青年尼僧,搭绣衣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客人来吊祭的也不少,府上让陈布闹得到处乱哄哄的。五姑娘与陈老员外、许大等人烦不胜烦,就移往重天府就近的陈家老宅子中商量事情。
众人在陈家老宅中分主客坐定以后,陈老员外、许大等人赶忙将各家的户籍人口、土地钱粮及所得赈济的名册呈报五姑娘,说道:“荣兴府送至岛上的赈济之物皆是视各家情形发放,并不敢稍有差池。请五妹点验查看。”
五姑娘把那厚厚的一摞名册粗粗地翻看了几页就笑将起来,只说道:“老哥哥们也太小心啦,妹子我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是你们的账房先生。实不相瞒各位,在那荣兴府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主儿,平日里重裀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操持过半点生计呢?就这些许钱粮,老哥哥们商量着来办就是了,我嘛,绝无意见。”
五姑娘如此风趣幽默,众人也就跟着她敬笑两到三声不等。
五姑娘又拍了拍那一摞名册,以一种异常沉痛的口吻说道:“我虽然不管家务事,但也知道自打先生起事的这八年来,咱们雷州百姓的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的了。今日又遭逢了如此大难,咱们雷州总归是要有一变,不变就有家破人亡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