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飞花叹息一回,站在篱笆旁边,翘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两只小手儿忍不住绞在一起,只把重重心事托举上心头:“哎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李大虾走上前来,右手搭在她削肩膀上,说道:“花妹你就不担心这王仁从中捣鬼么?”
海飞花脑瓜儿一歪,说道:“王仁是先生所成就,没了先生他就什么也不是!所以,他离不开先生,也就一定会按照先生的意愿去金城的。”萧瑟的秋风裹挟着几滴冷冷地冰雨飘落在海飞花的粉面上,小丫头忍不住打一个寒颤,使劲摇一摇头,嘟囔一句:“下雨了……咱们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啦!”
王仁给小丫头一顿臊,忙不迭地逃之夭夭了。那大叫骡还不曾跑出三里地去,王仁就又犹豫起来,他勒停了骡子,一边沿着官道慢吞吞地往南边走着,一边暗自思忖道:“花妹这人为了先生竟然叫我大晚上的走夜路,也真是太没有人情味儿了。如今我孤身一人去金城,在那里又是举目无亲的,就凭着你的一封书子如何能成事的?”他肚里如此纠结,偏偏天上又飘起小雨来,更让他直呼晦气不已。
他驻马在路旁又思量了一回,觉得如此罢手回去,浪里漂若问实在是不好交差的,还是去金城一趟,用这二十两银子见上一回世面为好。至于昭烈忠义王府这档子事儿,就编一个“侯门如海,无路可进”的理由搪塞过去也就是了。
王仁一路上游山玩水,从连城到金城的不过二百里地,他骑着大叫骡整整走了四天。到了金城以后,也不着急办正经事,只在满城里吃喝玩乐,好不快活。金城本是三吴一大都会,自古销金之地。王仁只看这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不要说雷州,便是连城也要逊色三分。不出一日的功夫,他就把海飞花给他的二十两银子败得差不多了,这才收敛下野马样的心思,去昭烈忠义王府上做一做样子。这也免得回去以后浪里漂问他王府上的风物如何,他再来一个一问三不知,岂不是要坏了事的?
只说次日,王仁就骑着那骡子,一路打听着王府的所在,懒洋洋地在云龙街上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昭烈忠义王府”八个大字。一边的廊柱下有一条狗子亦是懒洋洋的趴在那里晒太阳,这就是大宋钦命的咬裤腿大将军了。
王仁没有见过这等世面,只攥着海飞花给他的书信和珠花,躲在那石狮子后面,探头探脑地往这王府大门上瞅个不停。
一会儿,脑勺儿后面忽然打了十三下棒锣,就听得众人齐声高喊道:“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背心上面早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闷棍。王仁脑子里面“嗡”的一叫,整个人都扑跌在地上。
背后拥上来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骂他道:“哪里来的鸟人,如此不长眼睛。王大人是当朝吏部侍郎,今日出行你居然不避让下跪,是不是蔑视朝廷啊?”一人一只手捏小鸡似的提住他的衣领,就是要一顿痛打。
“黄明、黄亮休得放肆。这里是昭烈忠义王府,非比别地,不要惊吓了公主。”远远地传来一声中气十足,不惊不躁的呼喝声。这边的两个汉子虽然骂骂咧咧着,还是立刻停了手,把个惊魂未定的王仁丢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候在路旁。
那王仁稍稍定了一下心神,擦着眼睛来瞧,那方才说话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只看前面二十来个汉子举着回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金瓜、尾枪、乌扇、黄伞等一水儿的随行仪仗从他面前走过。在这些花哨玩意儿的后面紧跟而来了一顶八抬大轿,晃晃悠悠地走到王仁的近前来落了轿子。
俄而,从轿子里面缓缓下来了一个约莫二十二三岁的青年。他身穿紫色官服,腰束玉带,头戴幞头,颇显富贵之相。面色虽然苍白但并不显憔悴之态,一只鹰钩似的鼻子再配上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给人以十足的精明之感。这一位就是王知节了,他刚从吏部值宿回来,就撞上了王仁。
王仁给他气场震慑住,并不敢看他,瑟瑟索索地趴在那里好半晌,只看那人穿着的一双乌黑透亮的官靴往后面挪了几步,头顶上面又响起来方才中气十足,不惊不躁的话音来:“起来吧。”
王仁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依旧是耷拉着脑袋,并不敢说话。
这人只歪着脑袋打量他好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看这一位好汉一身灵秀,深得海川水泽之气,想必是打水边来的吧?这水边呢,也叫作水浒,哎,《水浒传》你读过吧?就是鼓吹造反有理的梁山好汉。”
王仁给他惊了个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但旋即醒悟过来,又把脑袋猛摇了一通,说道:“我……是从山上来的……”
“当着大人的面子扯谎,真是该打!”那黄家兄弟从一旁奇声呵斥他道,“闻你一身的鱼腥子味儿,也就海飞花那样的脏娃儿能跟你凑一堆儿了。这不消说,一定是雷州来的海匪了!”
这番话唬得王仁脸上顿失了颜色,两只手在空中乱挥着,口中连呼“冤枉”。
王知节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走上前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哈哈,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就算你是雷州来的,也不能说咬定你跟浪里漂他们有牵扯吧?就算有牵扯,也不能就草草地拿过来问罪吧?那个海飞花可真是个叛逆丫头,到了金城也没见有人因着她通匪就给她定罪啊。非但没有定罪,反而得了皇上的信任,成了我大宋的淑人。你看,我江南从来只讲仁义,海飞花这种不可救药的疯丫头尚能为天子宽宥。只要你诚心归顺,完全不必紧张害怕。”说着,他随意地弹了弹王仁手上攥着的那朵大红珠花,问道:“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