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孙全素来是以儒将自居的,听得五姑娘说自家渔翁得利,眉头就忍不住微微皱起,说道:“倒也不是我存心让他们两家兵戎相见,只不过你此事干系重大,不待其罪行坐实,我实在不敢贸然揭发啊。倘若老王爷未曾举事,我便向皇上告发谋反之事。朝廷追究下来,查无谋反实据,反要坐实我等诬告之罪啦。”
五姑娘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托词,如若想要实证,完全可以效仿石奴儿的做法,骗取老王爷的口供即可。孙全如此所为,不过是如她所言,坐山观虎斗,从而让孙家利益最大化而已。但她知道孙全素好面子,也就不戳穿他的遮羞布,只说道:“可是,你却给了石奴儿一张赌咒发誓的文书。我担心若咱们不提早揭发,等待事发以后,难保没有人会利用你的这张字据文书来做文章啊。”
孙全却不以为然道:“这个嘛……我自有办法向老王爷要回来的。不过,那个石奴儿是个祸害,不能除掉他也就罢了,但绝不能让他留在连城!”
次日一早,赵钦与孙全在六和寺大雄宝殿之上鸣鼓聚将,传令各部打点行装,拴束马匹,准备进城事宜。众将领命各自回去准备。
孙全见众人散去,才对赵钦笑道:“老王爷做事情果真是滴水不漏,连我亦是要不讲私情的,实实令我孙全自叹不如啊。”
赵钦听他这话说得云山雾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半晌,才说道:“贤侄何出此言啊?”
孙全故作吃惊道:“怎么?石壮士昨晚来问我索取字据文书,不是奉了老王爷的差遣么?”
“石奴儿?”赵钦一听到“石奴儿”三个字,脸色立刻阴沉下来,默然良久才说道:“那个畜生又干出什么好事来了?”
孙全便把昨夜的事情说与赵钦知晓。赵钦不听则罢,一听石奴儿强行索要孙全效忠自己的字据文书,这摆明了是不信任他孙全了。万一孙全因为不被信任再与自己生出嫌隙来,不肯听从调遣,这岂不是要坏了兵谏的大事?老头子的火气“腾”地一声就冒出三丈来,一脚把椅子踢翻,怒道:“这该死的畜生如何瞒着我做出这等丑事来!贤侄且安坐片刻,待我回去骂他,叫他来向你磕头赔罪!”
赵钦怒气冲冲地跑回西厢来,石奴儿正在里面候着哩,见赵钦朝这边赶将过来,就忙不迭地迎上前去问安。
“用不着你的这些虚情假意!”赵钦把袖子一挥,气势汹汹地问他道:“你昨晚是不是找孙全去了?”
石奴儿说道:“我正是为此事要禀报老王爷的。我担心孙全不是真心追随老王爷兵谏,故而昨夜去了东厢,问他要得文书字据一张,可保他不会半途生变,坏了老王爷的大事。”说着,就从怀中取出那一张信笺,呈给赵钦来看。
赵钦把那信笺接过来,攥在手上看也不看,只对石奴儿冷笑道:“哦?还真难为你为我费心劳神了。你说一说,我该怎么赏你呢?”
石奴儿是赵钦的脑残粉,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还以为是在夸奖他会做事,当下慷慨激昂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石奴儿今日为王爷做事,不过是为了天下的公义而已,岂是图什么功名富贵,要什么金银财宝的?等此事完结以后,我愿解甲归田,终老山林!”
“你……”赵钦正要发怒,忽然看见他一双澄澈的眼眸中莹然了一片泪光,熹微的晨光照在其中,仿佛是有无数小太阳悬挂。微风拂过这两弯翦水,轻起波澜的时候,似乎可以听见一种纯银样的声音在跟自己的心灵对话——
“爹爹,求求你,求求你跟婉儿回家。娘亲想见你最后一面……”
“岭南军情如火,大军出征在即,我岂能以私废公?闪开!”
“为什么……为什么……不在家的总是你……总是你!”
“大丈夫既然以身许国,当然要有国无家,哪里容得儿女情长?”
“你是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这个家的幸福拿什么来弥补?我恨你!”
“婉儿……”岁月的尘沙忽然被抖落,如赵钦这样的猛虎居然也有些许儿女情长的时候,他的心思略微一软,知道他所作所为虽说荒唐,但全是出自真情流露,也就不好再说他的不是了,只缓了缓情绪,将那信笺收在袖中,对石奴儿笑道:“你做得很好,如今连城这一边有老夫和孙将军坐镇,不至于有什么差池。现在,最紧要的所在是金城!金城是我大宋都城,枢要、大内皆在此地,故而控制了此地,则掌握了天下大权,江南各地的兵、财、粮可随意调配。现今,京城为茅士铿的文官集团掌握。倘若我们在连城兵谏,虽然可以控制皇上和一些宰执大臣。但是,京城不夺下来,则天下大势仍不在我掌握之中。倘若那留守京城的文官集团借用手中大权,调集各地兵马来连城‘勤王’,甚至效仿前明于谦故事,逼迫皇太后下诏另立新君,则我等处境就甚为凶险了。所以,连城发动兵谏之时,金城也必须一同举事才行!”
石奴儿立刻说道:“石奴儿愿领精兵五千,南下京师,扫除奸佞,肃清宫廷!”
“好好好……”赵钦连声说好,“这些年来,老夫跟知节在京城内外结纳豢养了不少的死士,王府中亦是私藏了许多兵械,就是为了今日之事!如今雷州招安的事情已经告成,你这几日就跟随知节他们回京。期间,你们要召集死士,发放兵械,等待老夫这边的号令就准备在京城举事,诛杀文官集团,控制枢密院、政事堂、宫廷大内这些紧要所在!”
石奴儿唯唯称是,当下就回去准备了。
赵钦打发走石奴儿,急匆匆赶到宝殿之上,将那信笺递给孙全看道:“贤侄,你看可是这文书字据么?”
孙全点头道:“正是!”
赵钦微微一笑,就把那文书撕扯了一个粉碎,随手丢在了香炉之中。
孙全急忙起身说道:“老王爷这是何意呀?”
赵钦笑道:“老夫我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既然贤侄真心要与老夫共图大事,我自然不会疑心于你,立这等文书字据岂不见外了?此全是石奴儿一人胡闹,我已经打发他会京城去了。此间的事情可保无虞!贤侄尽可与老夫在此大展一番鸿图!”
至此,孙全总算松下一口气来,当下也就感动莫名,对着赵钦一揖到地,说道:“承蒙王爷信赖,晚生敢不结草衔环,以图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