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亮还要再劝,假山下面“咕咚”一声闷响,随即传来一迭声的惨叫。
王德亮大怒,拍案而起,朝着假山下厉声呵斥:“哪里来的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陈布赶紧从山下的草稞子里面爬了出来,站在那里作揖赔罪道:“方才刘望平的家奴有事来报夫人。我故而进来通禀,不想一时失了态,还望太爷恕罪则个。”
王德亮一看是陈布,赶紧转怒为喜道:“原来是陈大人,这一跤跌得不轻,怎么样,伤着了没?”
陈布赶紧摇头。
王德亮呵呵笑道:“没伤着就好。你现在是朝廷的龙禁尉了,也算是一个官儿了。我王德亮一介布衣,可受不起你行此大礼啊。”
陈布这一跤跌的本就狼狈,再经王德亮这么一取笑更是不堪,一张小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煞是好看。
五姑娘赶紧上前来替他解围道:“陈布,刘望平大人有何事禀报?”
陈布说道:“刘大人差人前来下帖,说是今晚,京城的各位老爷们都在江北会馆聚会,他斗胆想请夫人赏脸赴宴,说是有大事相商。”
五姑娘翻着白眼,说道:“一场聚会而已,这能有什么大事?这个刘望平真是糊涂,我这里正陪着太爷说话呢,没工夫搭理他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让他等着就是!”
“这……”陈布为难道,“可是,刘大人已经给诸位老爷们说好了的。夫人要是不出面应酬一下,怕是要让他们说咱们孙家妄自托大,不识抬举了。这京城里面的事情还有王公子的案子只怕是更不好办啦。”
王德亮也从旁边劝道:“五夫人,我以为陈大人说的甚是。你这一次进京非比往常,要多交朋友,少结冤家才好。日后,孙将军还有你入京理事了,也需要诸位老爷大人们多多帮衬不是?京城里的官场、商场上面的规矩,三句话不离酒的。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全都是摆在酒桌上面谈的。刘大人说有要事相商,那就一定是有大事的。所以,这场宴会是至关重要的,你若想日后在京城立足,就非去不可。”
“唉!”五姑娘哭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丫头遵命就是了。”说着,她与王德亮、吴四娘拱手作别,随着陈布离开了。
王德亮目送五姑娘背影离去以后,才重又在石凳上颓然落座,叹息道:“唉,这失势之人真是不如狗啊。你看看今日五姑娘待咱们的态度,真是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呵!”
吴四娘上来宽慰他道:“老爷暂且宽心,我觉得五儿虽然对于搭救知节出出狱的事情是有些不情不愿的,但也并没有拒绝咱们的请求。让我再劝一劝她,相信她会回心转意的。”
王德亮攥住了吴四娘的手,唉声叹气道:“那……那就拜托夫人了,一定……一定要把知节救出来啊。你大可直白地告诉她,只要她能保全知节这一条狗命,这天下堂的一切我王德亮都可以给他,连这条老命都能给她。”
吴四娘听他苦苦哀求,心中不忍,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忙宽慰他道:“老爷莫要忧虑,我看此事还不至于绝望到如此地步。五儿跟着老爷这么多年,你们情同父女,她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她对我、夫人和知古自然是有情有义的,倒不至于对我们下什么毒手。可是,可儿和知节与她有什么交往呢?”王德亮撩着自己鬓角的白发,感慨道:“唉,想我这一辈子走到现在,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享受过?有人说我是‘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此圣贤之道也。人生到此,也就可以死而无憾啦。但果真是无憾的吗?对外面的人来说,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在这乱世之中,你要活命,要扬名立万,如何能做成谦谦君子?所以,我一点也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把谁放在我这个位置上面,也不会比我做得更好。但对我的子孙们来说,我若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我确实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啊。我奋斗一生,为子孙积攒下了大笔的财富。我可不想走到人生的终点时,我的子孙的眼睛只盯着我手中握着的那笔财富,投向我的只是冷冰冰的目光。前半生,我以此生得享荣华富贵为尊。后半生,我以子孙能敬祖孝亲为荣。唉,这人啊,总是在老无所依之时才知道人情的难能可贵。可是五姑娘现如今就如二十年前的我一样,意气风发,目空一切。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她关注的只是我这个老头儿所坐的那把椅子。她还有知节能懂一个老人的舐犊之情吗?她根本就不懂!”
这无疑成了王德亮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吴四娘站在一旁,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王德亮鬓角的白发,就宛如自己轻裘快马,快意恩仇的那会儿,在听雨阁上抚摸那个醉倒在自己怀中的白衣剑客乌黑柔软的发梢一般,说道:“都过去啦,我们尽力而为便是,至于结果,一切还是随缘吧。”
王德亮不是年轻的顾惊鸿,可以这般随缘而来,乘风而去。他说道:“不行,不行!知节是我王家的唯一血脉,我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他的话刚说出口,就立刻后悔了,还要说几句话补救一下。
但是,吴四娘的手早就颓然落下了。
五姑娘与陈布刚走出王德亮的书房后,陈布就迫不及待责怪她道:“五姐,你这人真是好糊涂。太爷已经说要把天下堂的所有生意交由你打理,你为何还要推辞呢?”
五姑娘背着手走在前边,面无表情地说道:“啊,陈布你这爱听人家墙根的嗜好很不好,早晚是要挨揍的,知不知道?不过,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推辞呢?”
陈布没好气地说道:“要我说呐,还是五姐心太软,不忍从王公子手里夺这天下堂的基业!不过,五姐你说就那个呆子,把天下堂交给他打理,那才是暴殄天物,把好好的家业往火坑里推!要由着这孩子胡闹,早晚有咱们哭的一天。你信不?五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