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出竹林时,太阳渐渐的收了他通黄的光线了,天色已经近了黄昏。路旁田庄的土场上面竟然还有几个花脚蚊子在草垛里面哼叫着飞舞。面路的农家的烟突里,逐渐减少了炊烟,女人孩子们都在自己门口的土场上泼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这已经是晚饭时候了。
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闲谈,孩子飞也似的跑,或者蹲在大乌桕树下赌玩石子。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腾腾冒烟。苏穆正过来的时候,这些佃农们赶紧起身来到了路旁,向自己的东家弯腰行礼:“给苏家老爷请安。”
苏穆正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对左右行礼的人点头微笑算是回礼了。他后面的石奴儿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讨债的机会,对着人群里面指指点点,数落着那些欠租偷懒的家伙们。
路旁的人群里面有人问他道:“我说石家大爷,听说庄子上准备毁竹林,开荒地么?那庄头、农户可有着落了?”
石奴儿说道:“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情,安心种你们的田,打你们的粮也就是了。到了年底,你这老货别来跟我们打擂台,不叫我们过年也就是了。我告诉你们,我可算定了,今年你们这里的八九个庄子,虽然有两处报了旱涝,但是到年底,细细算来,至少也得有五千两银子送来,要是交不足数的,我是要查的!到那个时候,老庄主、副庄主那里的情面可就不管用了!”
众人赶紧齐声叫苦道:“回爷说,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啊。”
旁边又有人道:“正是如此。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现管着大兴府的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竟大差了。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
石奴儿大怒道:“我刚刚从大兴府回来,你们如何敢欺瞒于我?人家王老太爷是左手大饼,右手油条,吃饱了大饼,就吃油条,吃饱了油条,再回过头来吃大饼,哪里来的饥荒?”
楚云从旁边踹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大饼油条的?你把王老太爷当成引车贩浆者流了?”
石奴儿悄声说道:“这小老百姓的懂什么,还是大饼油条最实在也最解饿。你跟他们说什么‘玉笛谁家听落梅’什么‘好逑汤’那些高大上的,他们没见过,也听不懂啊。”
石奴儿依旧在龇牙咧嘴地吓唬这些佃农们。
众人知道这家伙不可理喻,是个地地道道的坏种儿。于是,又都纷纷转过头来去央求苏穆正。
苏穆正给众人拉扯不过,对石奴儿笑道:“哎,我说他妹夫啊。咱们这小门小户可比不得那府里,天子脚下,名利场上自然有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咱们庄上又没有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费一些,也用不到这么许多银子使。咱们受些委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厚些.可省些也就完了,不必非要如此催逼。”
众人忙从一旁笑道:“是是是,老爷说的甚是在理。以前,咱们灵霄剑庄响应天下堂号召,起兵勤王,北上抗秦,于国于家是有大功劳的。现如今,咱们家的苏姑娘又在京城平定战乱,皇上对此感念不已,还有那荣兴府的孙大小姐又来咱们这里做学生,如此一来一往的,那朝廷还有孙家岂有不赏的道理?这些人不比咱们穷棒子,个个都是钱过北斗,米兰陈仓的豪富,别说五千两银子,金山银山也能堆出来。纵然是咱们庄上需用钱,想必也不指着我们这从土坷垃里面刨出来的一点吧。”
石奴儿一听他们这话明显就是要赖账,当下很不乐意,一个劲儿地冷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哪里知道这道理?咱们苏家是对朝廷还有孙家有点恩惠,但凭着这点小恩小惠,难道皇上能把自己的还有天下堂的库给了我们不成!岂有不赏之理?也不过就是按时到节赏赐一些不值钱的彩缎古董玩意儿,纵然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的什么?这二年,咱们庄上执迷于江湖争雄,无心操持生业,哪一年不得多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咱们苏家跟着老王爷往连城这么一闹腾,你们知不知道那一注共费了多少?再两年还不思开源节流,励精图治,只怕就要精穷了。”
他又向苏穆正道:“前儿,我还听见穆雅兄弟几个悄悄商议着,要偷出老庄主的东西去当银子呢。我说副庄主可要仔细留心呐。”
众人听罢,都是会心一笑。这些人都是跟随苏家多年的老人了,灵霄剑庄的斤两,他们的心里自然是有一个算盘,断不至于如此田地。也知道这又是石奴儿在危言耸听,故弄玄虚了。那灵霄剑庄近年虽说多事,但也至于就穷到如此。这必定是石奴儿见这些年田庄欠租太多了,实在赔的狠了。故而先设此法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还不知又要如何盘剥广大劳动人民了。
“不要胡说!”苏穆正狠狠瞪了他一眼,催着马儿从路上飞驰而过。
石奴儿自讨没趣,也就不好意思再说这些谣言了,随着海飞花他们一齐追了上去。
楚云别别扭扭地说道:“奴儿啊,你以前虽然有点猴气,但总归还算是一个重义轻利的游侠儿。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势利了啊?跟五姑娘学的?”
石奴儿叹息道:“唉,你以为我想这样啊?可你看现在苏家这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人整日里除了习武就是炼丹的,还有就跟玲珑这样小资情怀泛滥的小确幸们,有个五姑娘似的伶俐人儿么?这样偌大的家业,我若不出来操持,由着这些庄头、管家欺上瞒下地胡闹,我和玲珑早晚都得喝西北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