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现在大家都好端端的,怎么……怎么又哭起来了?”楚云撇着小嘴儿,拿着手帕上前来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数落他道:“你呀你,也得亏是个爷们儿,怎么还跟小孩子动不动就哭鼻子呢。连我这么一个小丫头都看你不起!”
王知古猛然记忆起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来,赶紧躲在一旁,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着眼睛,说道:“我是不如你啊,甚至连玉姑娘也不如。以前,咱们家中尚且安宁之时,凡事都不用我操心,我当然体会不出生活上的艰难,总是好说一些,其实那都是一些不合实际的大话、假话、空话而已。昨晚,你不在寺庙里面,京城里又生了事,大家乱了方寸,我就手足无措起来,心里面也是空落落的。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你能够在这里主持大局,那该多好啊。”
楚云笑道:“我这不是在这里吗?哎哎哎,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婉儿听说,也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对他们说道:“我……我也要去拜望一下吴夫人。”
五姑娘皱眉道:“不行,现在世道太乱,公主殿下出行太招人耳目。鸿山寺又在城郊,什么样的人都有,太不安全。我看,殿下还是就在我的府上住下为好,真要是想念夫人了,我可以差人去鸿山寺接。而且我都为公主备好房间、用品了,您怎么说也得赏你老姨这一张老脸吧?”
五姑娘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婉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眼巴巴地看向了楚云。楚云正在迟疑,王知古却在一旁不知好歹地抢着说道:“家母也很是挂念公主的,我看就不劳烦五姨为公主殿下费心了,还是让公主随我回鸿山寺居住吧。”
五姑娘面露不悦之色,但碍于跟王知古的情分,也就只好看向了楚云,一字一顿地说道:“外面的风声可是紧得很呐。公主殿下贸然出城怕是要遭什么不测吧?”
楚云猛地抬起头来,对婉儿说道:“五夫人所言不差。公主殿下就先在相府委屈几日,等到京城局势平稳了,我们再来接你出城去如何?”
王知古说道:“妙音姑娘,虽然说现如今京城屡有叛逆犯上作乱,但还没有危险到不能出门的地步吧?而且如今动乱方平,京城内外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现在出城万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你闭嘴,全听我的!啊呜!”楚云气急,冲他亮出两颗尖尖细细的小虎牙,似乎是恨不得冲上前去狠咬他一口,唬得王知古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不再多嘴多舌了。
婉儿看楚云动怒,当下就更是不敢言语。她每每见到五姑娘都有如芒在背的感觉,此刻独自一人待在五姑娘身边虽然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见楚云发火也只得委曲求全,答应了下来。
楚云抱着五姑娘送她的三大纸包暹罗茶,与王知古一同出了中书府,早有府上的小厮牵着两匹马过来供两个人骑乘。
楚云、王知古这一男一女就这样骑着马,肩并肩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云龙街上。楚云看着王知古骑在马上抓耳挠腮的模样,只笑道:“王公子这是怎么着了,有心事?”
“嗯。”王知古老老实实地点着头,说道:“妙音姑娘,此次婉儿公主微服私访,我总觉得别扭啊。”
“嗯?”楚云捧着纸包凑在鼻子上面使劲嗅了嗅,说道:“我也觉得这理由编的太离谱了。”
“啊?”王知古赶紧勒停下马来,说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啊!”楚云赶紧丢了纸包,说道:“我说的是这让公主此时微服出宫的圣旨下得也太过离谱了。你看这世道也真是乱呢!咱们把婉儿公主留在相府上绝对是明智之举。”
“嗯,”王知古撇了撇嘴巴,说道:“妙音姑娘,你跟我说实话。昨晚崔靖的死跟你没关系吧?”
“什么,什么!”楚云立刻就猜到这事儿一定是陆崇做的了,但依旧故作吃惊道:“崔大人死了?崔大人是怎么死的?”
王知古看她的表现总算安下心来,笑道:“与你无关便好,其他的事情我觉得姑娘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唉,人常言江湖险恶,殊不知道朝堂比之江湖更是要险恶百倍!江湖中人虽然也,但终究是匹夫之勇,不能撼动天下大局。但朝臣则不同了,他们人人手握天下大权,个个执掌百姓生死,一怒而士民惧安居而天下息。他们要是内斗起来,岂不比江湖纷争可骇百倍?只叹这些人呀全无社稷之念,为了自家利益,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竟然不曾有半刻的消停。”
楚云斜眼看他道:“怎么会呢?我大宋现在是众正盈朝,文武百官都是光明磊落,皎如日月的正人君子,哪里有什么险恶之说呢?”
王知古道:“那不都是太平时节,少不经事时候的狂妄无知之语吗?如今经历了几场动乱,才算知道天下并不太平,朝堂之上也绝非一团和气,到处都是暗流涌动,杀机四伏啊。我这几日每每想到这些,都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呐,自己对于扭转危局无能为力,却又不能唤醒那些醉生梦死的麻木之人,就觉得这人生真是无趣得紧,倒还不如死了罢!”说着,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
楚云不相信他能就此给自己作一个了断,只笑道:“嗯,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不平,能认识到自己的渺小,说明王公子已经开悟了。我呢,自幼随师父在江湖闯荡,我师父老人家手段了得,是一个精明能干的野心家。我每日所经历的都是杀人越货,阴谋诡计的勾当。眼中所及的尽是人性的黑暗,现实的残酷。在刀光剑影里面活久了,不免在身上心上都沾满了灰尘。那是些看不见的灰尘,冰冷又坚韧,能让你心肠如铁石,让你对一切有温度的东西变得麻木不仁。那时候就觉得在世俗中行走,走着走着,自己就不见了。走着的只是一堆日日消耗天天一样的肉球。而且,剥开它还会看见许多的仇恨,许多的虚伪,许多的猜忌,许多的希望还有许多的遗憾。可现在,我了断一切前仇旧恨,每日里只是围着茶米油盐,家长里短地转来转去,竟然也觉得其中大有乐趣,就又有了活人的希望。清闲的时候,一杯龙眠小花,一个人在鸿山寺的禅院里静静地坐着,看着西山上的落日,茶香开始慢慢地沁出来,人开始渐渐地静了。便自生一种江湖远离,清风徐来。恍然有水,恍然有梦的感觉。那种时候,我就想既然世道艰险,咱们又对此无能为力,倒不如掸一身灰,且吃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