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们送走了珍大爷，又过来撵陆崇道：“陆大爷看到了没？这一位珍大爷就是咱们王家二大爷的堂弟王德珍。他所说的蓉哥儿就是他过继给二大爷的孙儿——王蓉。王家二大爷就是个土包子，仗着辈分也就主持个台面，现在庄上的大事小情都是这位珍大爷拿主意哩！”

陆崇歪了歪鼻子，说道：“看他这模样，就知道适合当家作主——好大的派头！”

庄户们都跟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原本吧，觉得妙音姑娘待下人就够严厉的了，如今来了这一群镇山太岁，比起姑娘来更是好生的厉害。只知道不停地派差，连吃酒耍钱的功夫也没了。好了，我说陆爷，这里的情况您都看到了，这妙音姑娘也不在山上，您还是到别处转一转去吧。等一会儿，珍大爷发起怒来，可叫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陆崇道：“我说你们也是个没气性的，好歹你们也是吃着吴夫人的饭长大的，现在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那个王珍王蓉算是个什么东西，跟你们没半毛钱的关系，怎么就由着他们在这里胡闹？”

庄户们说道：“陆爷您也别怪我们没气性。这俗话说的好，光棍不斗势力。人家背后有顺天府撑腰，我们胳膊再粗也拧不过大腿不是？不顺着他们，他们一挥手、一跺脚就能把我们手里的田地都收了去。没了田地，还能有我们口饭吃吗？”

陆崇愤愤不平道：“一口饭，一口饭！为了一口饭，你们就把良心给出卖了？为了一口饭，你们就可以对身边的不平事视而不见？为了一口饭，你们就可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悲哀，悲哀，我真替你们感到悲哀！你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而是来自心底的呐喊，勇敢地向那些贪得无厌的权贵们说‘NO’现在就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庄园不被官府强占了去才是正理儿！”

那些庄户中颇有些很讲究现实的人物，他们都坦然道：“陆爷，你也甭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耍这嘴皮子，摆这龙门阵。现如今这年头，手里头没把米连只鸡你都哄不住，更不要说人了。如果您能为我们保住田庄不被官府收回，我们自然也就跟着您走。但是您摸着良心说一说，您有这个本事吗？”

“我……”陆崇一时结舌，但他依旧是死鸭子嘴硬，骑在马背上强辩道：“你们需要摆脱禁锢，相信自己。没有勇敢地凌空一跃，你们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只可以搏击长空的雄鹰呢？你们连试都不敢试，怎么知道就不行呢？”

他这番话立即引起大家的讥笑，都说道：“这可巧了！先前，妙音姑娘因为矮邱乙郎他们参与魏少鲲事件而被官军所害的事情，也给我们讲过这个西洋故事——有一只黄鼠狼，在养鸡场的山崖顶上立了块石碑，上面写着：‘摆脱禁锢，相信自己。不勇敢跳下去，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只老鹰？’于是，它每天就在崖底等着吃摔下来的鸡。现如今，您又拿着石牌上的话忽悠我们，是不是也想做那条吃鸡肉的黄鼠狼呐？”

这一番话揭了陆崇的老底，令他尴尬不已，他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忽悠着这一群笨猫在这里生出一些事端来，一来搅黄赵宋官府的好事，为自己师父办些差事；二来就是要把鸿山寺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借此逼着楚云这些人跟自己回岭南。不料这群村蠢汉子在楚云的教唆下也开始读书识字，开悟明理了！其中更有一些头脑灵光的生瓜蛋子更是得理不饶人：“这还用试吗？事实胜于雄辩——如果陆大爷的本事真个儿比官府都要大，这天下还能姓赵吗？如今您没有抗衡官府的本事，却还要说出什么要公平，讲良心的这些话来，那就等于是在说废话！我们真要听从了您的大忽悠，跟官府对着干。到时候您客居于此，事情败了大可以一走了之。可是，我们的家眷都在此处，跑都没地儿跑！我们现在虽说被人驱使，替人种田，但日子好歹过得去。但是跟着您跟官府作对，被官府捉拿通缉，就连这种日子也没得过了！难道您所谓的讲公平、讲良心的社会就是要我们饿肚子、丢性命的社会？连人命都没了，又奢谈什么公平、良心呢？所以呢，我们在这里也要劝陆大爷一句话，有多大的本事就吃多少的饭，没有那种偷天换日，扭转乾坤的本事，就别给别人争什么公平正义，因为你不配！就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着，不好吗？”

还有人嚷嚷道：“你们呀，也都莫要小看了陆大爷，说不得人家真有那个本事。陆大爷您要是觉得自己真有能给我们一口饭吃的本事，那顺天府就在前面，您先去打一个给我们看一看？打下来，我们自然心服口服。打不过官府，那就说啥也没用！”

“这些家伙都被囡囡给教唆坏了！”陆崇头一次被一群土包子给骂了个灰头土脸，但又不肯就此认输。于是，他把眉头一皱，口中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啥呀？不就是顺天府么？我这就去一把火烧了这个破衙门！这都不是事儿！”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么小的们在这里就静候陆大爷的佳音啦！”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陆崇拍着马屁股逃之夭夭了。

垂头丧气的陆崇复又沿着来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得楚云还有楚玉一前一后迎面走了过来。两个小丫头虽然换回了干净的衣裳，但出于杀手的职业敏感，陆崇还是能嗅到两个人身上飘散出来的一丝血腥味儿。他登时来了精神，打着马跑上前去，拦住了楚云的去路，大声说道：“囡囡，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又要牵累了多少人替你们的遭罪！”

“不许你叫我囡囡！”楚云才冲他亮起尖尖亮亮的小虎牙，楚玉就从后面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惹得楚云不得不丢下陆崇，返身来替楚玉抹眼泪：“哎呀，咱们说好的，在外面哭够了，回去就不准再掉眼泪，你怎么……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