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礼坐在那里娓娓而谈,还自以为得体,却不知越说“等待日后妥善安排”等语越是触了朱玄的忌讳。
朱玄听着脸色已变,这些年来自己在西川屡立战功,却因为自己武将的身份被文官压制,常常被朝廷以这样的理由搪塞而不得封赏的旧账此时一齐涌上心头,原本以为孙全、荣禄这些武人执掌朝政以后,以文制武的形势能够有所改观,却想不到依旧是换汤不换药的。想到此处,他猛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有转运使的位子给老相国那个饭桶儿子安排,却没有官爵赏给为国征战的将士?方才校场演武,将士儿郎虽然搭箭不射,持予不刺,举刀不砍,你们都被吓得失魂落魄。诸位将士儿郎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百死一生,朝廷就是将这些人全部封赏做个开国公,与他们平时的战功相比,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朱玄跟钦差大臣当场翻了脸,场面登时紧张起来,连孔泉、陈金这样的朱玄的心腹也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荀昭看了他一眼,却转了话题:“此事自有圣上裁决,我等做臣子的不必在此乱发议论。更何况我们还担着擅启战端的罪责呢!”
朱玄不快道:“我朱玄冒着杀头的罪过出兵黔中平叛,这岂是为了一己之私?还不是为国舍身,为公忘躯吗?哼,我若不为此,哪得卿等在此安坐?”
荀昭略带讽刺地说道:“既然您当初能有为国舍身,为公忘躯的觉悟。现在,想必也能够体谅朝廷艰难,可以以大局为重,相忍为国了。所以,我看此事就不必再议,一切还请皇帝陛下裁决便是。”
朱玄依旧不依不饶道:“我纵然可以不计较这些功名利禄,但只恐将士儿郎们心中不服啊。”
荀昭又看向了后面的孔泉等人,问道:“大帅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功尚且可以为了国家公义不计较个人得失,你们对于天子的封赏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这……”孔泉等人对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都毫无准备,荀昭如此一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拿着眼睛来瞅朱玄。
朱玄深觉失言,又羞又恼,目中暗闪着愤怒的火光盯了荀昭一眼,却没敢说什么,只一口接一口悄悄吐着粗气。过了好半晌,他才恨恨地说道:“这兵虽说是我带的,但怎么说都是吃的皇上的饷,拿的朝廷的粮,连我也是皇上的人,皇上怎么调度怎么听令!不过皇上也知道,我朱玄的为人,就是毫无封赏,回去也要实心办差的。但我下头那些愣头青儿军官,少壮气盛,因为封赏的事情闹将出来朝廷脸上也不体面,岂不辜负了皇上的心?”
“朱将军这也是怕朝廷赏赐过于凉薄而冷了将士儿郎的心,有损陛下明德,绝非是徒尚意气之争。”杨义欠身赔笑道,“在下在湖南与朱将军共事多日,深知朱将军为人耿介,有时候说话做事过于激切但绝没有对朝廷不敬之意。还请诸位大人勿要以这些细枝末节为念啊。”接着,他又转脸对堂下吩咐道:“天已经正午了,你们快去后厅看一看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玄却冷冷地说道:“对不起,在下军务缠身,阅兵一过,还要去安抚军心,就不打算在这里滞留了,还请诸位大人见谅海涵!”说罢,他站起身来气冲冲地下堂去了,堂下孔泉等西川大营的一干将领也随着他离开,只留下尤思礼他们在堂上尴尬不已。
“你们都散了吧!”尤思礼给朱玄如此一闹,全然没有吃酒的心情了,见众人都挤在堂上堂下看热闹,愈发觉得闷热难当,摆手命他们退下。
荀昭也跟着众人起身告辞,才出得书院就被王一坤从后面叫住了。这老儿沉吟了一阵,才对荀昭缓缓说道:“近日,杨义、朱玄都往朝廷递来密折,说在湖南的诸将和你时常闹别扭至于军中上下不和,人心浮动。还说你以文臣身份常年在外监军,风餐露宿,鞍马颠簸,唯恐长此以往积劳成疾,英年早逝。要求朝廷免去你的西川监军之职,调往他处另行重用。皇上对他们的奏折是半信半疑的,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荀昭听罢,不由得恼怒起来,说道:“这一定是杨义的诡计!此人常在朱将军面前阿谀奉承,还以金帛结交西川诸将。我料其居心叵测,唯恐朱将军为其所惑,故而时时规劝西川诸将不要跟杨义来往过密,因而遭了这个小人的忌恨,在皇帝陛下面前诋毁诽谤我。我当向陛下上奏申明此事,请求对杨义身为朝臣却结交外官的行为给予惩处!”
王一坤却摇头道:“我看此事绝非如你想的那样简单,你近来屡次在众人面前折损朱玄的颜面,这已经使西川诸将恼怒,要提防他们对你不利!你这些时日在湖南,一定要小心行事。”
荀昭对此不以为然,心下直骂王一坤道:“这特务头子果然阴险狡诈,又在这里拿着密折挑拨离间,要使我西川将帅不和!如此自毁长城对他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唉,这个王一坤何以蠢拙至此!”于是,他略略思忖一下,说道:“我与朱玄共事多年,他的为人处世如何,我又岂能不知?纵然他现在有一些恃功而骄,行事轻慢,但绝不至于做出暗害同僚的事情来。”
王一坤道:“常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呐。皇上对你还是信任有加的,你一定要替朝廷把西川大营看管好,不要辜负陛下啊。现在,朱玄的居心难测,对皇上已经显露出轻侮之态,不可不防啊。西川大营千把总以下军官,皇上准备由你随机黜陟即可,不必上奏等部议了在行决断。一旦发现朱玄欲行不轨之事,你即可取而代之,掌管西川军事。”
荀昭怔了一下,愕然道:“朱玄手握重兵,一身系西南半壁安危,皇上绝不可轻率废黜此人。”说着,他的眉头不易觉察地轻挑一下:朱玄掌管西川大营已经有十年,营中诸将都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弁佐,不但打起仗来个个拚死不要命,难得的是都用银子喂饱了,关系网盘根错节,早就跟朱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朱玄一声令下,这些家伙什么事都敢做愿做。万一赵德要自己取朱玄而代之,这些人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以自己的威望如何镇压得住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