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心,一艘挂着大明旗号的战船在微风中缓缓驶过,在首舰的周围则簇拥着十来艘小型木船。有的船容整洁,而有的却旗角褶皱,像是在不久之前刚经历过一场湖战。
徐徐微风划过旗舰舰首,于月光中带起片片衣衫飞舞。原来有两人站于舰首,望着映入湖心的明月正交谈着。
“阳明先生,逆王叛乱已定,江南一带再无战乱,百姓可安居乐业;先生更是可凭此功于庙堂之上大展拳脚,先生为何有此一叹?”说话的是位穿着朝廷官服的大员。双手按住长刀支立于甲板,迎风而起的胡须道出一派武圣雄姿。再看那被称为阳明先生的人,身着一身布衣,双手拢于衣袖内,约莫五十。
那阳明先生听了对方的言语又叹了口气,道:“伍知府此言差矣。宁王反叛虽已平定,但朝中尚有奸邪。加之北有蛮族不失南下之心,东有海寇侵掠之患,我大明天下未必如此安定啊。九五之尊又……”
话未说完,那伍知府抢道:“先生,勿言帝王事。圣上于天下也是有功之人啊,想那年北征蒙古鞑靼小王子之时可是颇有成祖遗风,只是……”
“知府,莫言皇家事,莫言皇家事,陛下只是童心未泯罢了!”
“对,对,童心未泯,童心未泯,先生所言极是!哈哈哈哈!”两位平叛功臣四目相对,俱是抚掌溜须,笑声更是随风飘于这鄱阳湖上,仿佛告知天下,在这一刻江山却是安定的。
时明正德十四年秋,朝廷大军刚平定了江西宁王之乱,当天下庆贺之时。而船上对话的两位正是平叛首功,大儒王守仁和时任吉安知府的伍文定。现在正是两人携平叛余威带领着十数战舰巡视战场安抚百姓之际。
“大人,左首船队来报,有数艘小船在我军左方出现。”
聊的正欢的俩人听了随军小校的话,不由的俱是眉头一皱。那吉安知府伍文定更是带有怒气的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吗?是捕鱼的渔家还是战后流窜的匪类?这时候在江上做些什么!”
“回禀大人,小的不知。不过那些船并不大,每艘至多也就能坐四、五人罢了。离我们的船队约莫三里,也没有靠近的意思。”那小校回道。
伍文定自行走到船左侧,借着月色看去,确实有几艘小舟泛与湖心,约莫三里的样子。看他们有的舟首向着自己的船队,有的却向后,杂乱的荡在湖面上。
这时王阳明也走向船沿,看了看那些小舟,对伍文定道:“伍知府怎么看这些人?看他们有的坐于舟上,又有的站在舟上,倒像是在这鄱阳湖心赏月一般。”
那伍文定道:“天色已晚,又当战后,附近的渔家绝不会于此时在此地。而流窜的叛军众匪也应当不敢出现在我军面前。看这副怡然自得的场景,却像是一般文人举子。”
王阳明道:“伍知府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是我大明的文人骚客之流?趁着官军刚平定反王之乱,而这鄱阳湖正是主战场,他们趁月色来感受这战后遗留的硝烟之气了?”
伍文定道:“不愧是阳明先生,我起个头先生就知我所想了。我大明的文人之中不乏忧国忧民之辈,比起那咏柳赞菊,值此一役后当有心怀天下的文曲从这江西开始散播了。更可能出现平叛一役的演义小说呢,哈哈哈哈。”
那报信而来的小校先是随两位大人看了看远方的舟群,又听了俩人的谈话,插嘴道:“大人说的是,两位大人带领军队灭了宁王,这可是保住了我们大明的江山呢!听说宁王,哦不,那叛王的人一度都已经打到南京附近了呢!如果打下了南京,那一半的天下就没了啊!要我说皇上真应该封两位大人更大的官呢,不然小的第一个不服。至于出书立传,那是必须的,要不我把他们叫来?看到两位大人和我们这船队,想必他们能写的更好呢!不过他们为何自己不过来呢?”
“好一窜连珠炮,你小子倒是会拍马屁,不过本大人喜欢。
文人骚客呢嘛,都是有些傲骨的,我们就不去打扰了,但是现在湖面上风刮的不大,要不你小子帮着再吹吹?”这时战乱已定,心情放松的时候偶尔听听这奉承之言倒也让两人心舒不已。
“得嘞!想那宁王为何要叛上作乱?还不是为了这皇帝的龙椅!大人们说是不是!只可惜,他小子两边的文武可就太不牛了。哦不是,应该也很牛,只是这些牛犊子都太小了,哪比得上咱们皇帝陛下身边的。”自己的这位顶头知府现在可是朝廷的大红人,将来一定可以平步青云。自己现在多和他亲近亲近,蒙他带在近前,将来或许也能一展头角。因此排起马屁来可是不遗余力,连带知府好友王阳明也是极力推崇。
“那你是说我们都是大牛咯?”心情大好的伍文定也是调侃道。
“那自然了,大人好比那西岐黄飞虎的五色神牛,阳明先生好比是那李老君坐下青色那什么牛,真可谓牛气冲天!”
“那伍大人与我岂不是都是畜生了?”一边的王阳明笑道。
“啊!不是不是,小人岂敢,小人该死,容小人再想想!牛魔王?不对不对,大力神牛?不对,那还是牛魔王。”智急的小校是两手挠腮。
听这小校胡侃了一阵,王阳明笑着摇摇头道:“好了,好了,功劳簿上也不会少了你的。时辰不早了,既然没有异常的话我们也该回去了,明日还要做安抚百姓的工作呢!”那小校自己吹了一通,又被许诺了功劳,这时正是神清气爽,犹如吃了那五石散一般。听了王阳明的话后,大诺一声,三蹦两跳的向舵手那跑去。借着月色看去,踏步点板之间还真有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姿态。
微风阵阵,吹着官军的船队向着岸边驶去。岸边那随风而动的枝杈像是对着官军招手弄姿,再配上当头的明月,到也不失为一番美景。船上的两位大人虽是平叛功臣,但在平时也是那文人墨客之辈,望着这景色不禁又有一番赞叹!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两位尚未说话,却忽然听到这似歌似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王阳明道:“好一首禅偈,却不知是谁在这深夜吟唱。”
伍文定道:“奇怪,周围并不见人舟啊,刚才那些小舟早已甩的不见了,更……”
话尚未说完,那原本传令而去的小校已飞快的蹦至近前,看这神色到显着几分慌张,道:“两位大人刚才听到什么人吟诗没?要小心了,恐怕有事要发生!”
王阳明笑了笑道:“莫卫士多虑了,只不过是一首诗罢了,虽不知是何人在吟,却又何必担忧!”
那被称为莫卫士的听了王阳明的话神色非但没有放松,反倒是更填了几分凝重,道:“大人莫怪小人直言,小的以前也曾在江湖上走动过,也是和一些江湖人士打过交道的。先生听这声音,仿佛是从数里之外传来的吧!”
王阳明四周看了看,月色之下并未见有什么人或舟出没,不由得点了点头。那莫卫士见王阳明同意自己的说法,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们在这数里外就能听到这人的话,说明这人中气十足吧。关键是这声音从远方传来却又没有散开,仿佛是在我们周围说话一般,显然这个人不只中气足,而且能把一口丹田之气吐的凝而不散,这绝对是练过几年内家功夫的人才能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