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云纷试图劝走赤墨之后,尽管被卓璃耳以诸如“容人之量”的说辞挡了一档,但是赤墨心中所想与之前多少有些不同。诚如云纷所言,她们娘仨是自身难保,可即便这样,都没有抛下他一走了之,还不嫌麻烦地带着他辗转四处,生怕他落到别处遭了难。
原本他就知道自己确实受了卓璃氏母女的救施,本也只是对她们有“她们是好人”这一层面的认识,如今看这三位,就情不自禁产生自己应该对她们有所回报的心思。卓璃耳那日的话“人的心胸应当比天海还要宽广”,总是浮现在他耳际。
他此时已长成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从骨架上来看,已然显现出一个身材高大,英武不凡的模样。过去云纷对他,就不怎么待见。加上上次劝他走那件事,卓璃耳虽没有严词责备,但那几句话点到了云纷对赤墨不够包容。
有些事一旦说破了,当事人之间表面微妙的平静也就被戳破了。这段时间,云纷对他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赤墨事后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对卓璃耳母女三人更好,而云纷这样的举动,像是在他们二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让赤墨好不堵心。
霓缳虽然大大咧咧,但还是能体察到姐姐的心思。赤墨早就不是过去可爱的娃娃模样,霓缳也只好为了姐姐,同时也避避男女之嫌,不像过去和赤墨那样亲近了。
赤墨心中自然不好受,沮丧地跟着卓璃耳一行到了安西守护府,西逻王与曳鸽的父亲曳鸷早就已经到了,对他们一行人远接高迎,不在话下。曳鸽思念父亲,又哭有笑,待他安全回到大祭司府邸,大祭司曳鹟了解了一番,便急急地回到了西逻王宫。
西逻王正设宴款待卓璃耳一行,感谢她们救下了曳鸽,并且对护送她们前来王都的播仙镇大人霖萧重重恩赏。
西逻王又问卓璃耳要什么赏赐,卓璃耳直言道,自己想要在西逻待上一段时间,希望西逻王能够成全,并且护她母女周全。
西逻王笑笑,“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你父亲如今被软禁在云帝宫中,并牵扯到毒杀云后的官司中,你在西逻,真的能安心久留么?”
西逻王的话,让卓璃耳大惊失色。卓璃耳等人自从在伐罗城告别陆云容之后,一直忙于赶路,除了晚上在官驿休息,次日天未大亮就又启程,压根也没机会听到什么关于御风公流言蜚语。
西逻王见她脸色不对,忙问,“莫非,你还不知道?”
卓璃耳施礼道,“还请西逻王据实相告。”
“云宫传来消息,云后生辰,云帝设宴款待,召集一众皇亲国戚,帝都近臣。其中,就有你的父亲。不料,宴席还未过去多久,御风公向云后刚敬完酒,云后便口吐鲜血。医官诊断乃是中了毒。而那毒,就在御风公呈给云后的酒杯之中。于是,云帝下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御风公不得离开云宫,一直禁足在云霄楼中。”
任谁人听了,都知道事有蹊跷,更何况卓璃耳。卓璃耳却不言声,殿上一片静寂。西逻王便将停在一旁的乐师与舞姬都请了下去,而后,他宽慰卓璃耳道,“本王相信御风公的为人,纵然天下任何人都可能这么做,但你的父亲,决不会行这样不义之举。”
卓璃耳躬身施礼道,“谢王上。”
于是,西逻王问她,“即便如此,你也要在西逻么?”
“我相信我的父亲绝对不会这么做。正因如此,我更要留在西逻,方才昭显父亲的清白。”
“既然你主意已定,西逻欢迎你。本王会赐你西逻同行令,在西逻,你可畅行无阻。”
“谢王上恩赐。”卓璃耳深姓一礼,便退回座上,盘腿而席。歌舞既起,霖萧在她边上,为她斟上一杯酒,安慰说道,“大人一定会没事的。”
卓璃耳点点头,不搭话。虽然过去的很多事,她都已经想明白、想开了,但是她与父亲的关系并没有机会缓和。此番父亲在云宫中受了这样大的欺辱污蔑,倒更平添她对父亲的不舍与不忍。
父亲,常常就是被误解的。
卓璃琰用御风之术摧毁生命,长年冷落卓璃耳的母亲,又反对卓璃耳与东珈十七王子结为连理,在卓璃耳心中,这个父亲冷酷无情,独断专行。谁不渴望被至亲至爱温柔地对待?可是慢慢地,随着她日渐长大,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是御风者之后,竟开始能理解她的父亲。
当父亲决心执行他的天命之时,他还能成为一个温柔的丈夫和父亲么?焉其冲若是一个温柔的人,能成为东珈的王么?
人们说,“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溺于渊,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说的是,被深水困住尚且还能自救,但若是被人为所埋没,那便没有生还的可能。
自然的风暴灾害并不是针对个人而发生的,但是卓璃氏族的御风之术,却只是为杀人而存在,一直以来,都被皇族用于铲除异己。握着这力量的人,远比承受这个力量的人要遭受更可怖的终日煎熬。她曾经认为父亲是坦然的,到她自己握着的时候,她才明白父亲也未必坦然。
在她突然意识到,御风者能是女子,那她的两个女儿,云纷和霓缳中极有可能有一个是御风者,她更加痛苦了。她不想要的人生,又将重复在女儿身上。
繁杂的情愫和无尽的忧思缠绕着她,她凝望清浅的杯中酒,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般,紧握酒杯将它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