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万籁俱寂,天蒙蒙亮,开封府护城河边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城外晏子林被涂抹上一抹轻烟色,白皑皑的迷雾把一切渲染得朦胧且梦幻。东方翊呼吸着清晨第一抹空气,想着将到都城,脚步不觉轻快起来。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钢铁碰撞的声音,让东方翊警惕起来,步履放慢。声音越来越近,迷雾散开,只见一名身着靛色短衫挽着袖子的男子和四名挥着大刀的男子搏斗了起来,四名男子一招一式均是杀招。
“可恶,居然以多欺少。”东方翊心想,并一个快步上前,剑鞘挡住了其中两名汉子的招式。
四名男子看到突如其来的东方翊,都面面相觑。
“这...这人怎么还有帮手的?”其中一名身材略显瘦弱的男子问道。
东方翊却疑惑了起来:“什么帮手?”
“少废话,连你一起打。”另外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看起来气急,不由分说大刀砍来。
东方翊一个侧身躲过,再飞旋一脚,踩他刀身。靛衣男子将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来这人是来“抱打不平”的。
其余三人见状,纷纷箭步而上,使出浑身解数对东方翊砍去,东方翊拔剑格挡,刻云剑韧性极佳,大刀们刚落下便被弹开。
“刻云剑…”靛衣男子略怔,喃喃道。
东方翊的脚步错落在四人中圈转,这一两个他尚且招架得住,若四人全上,却也寡不敌众,于是渐渐吃力起来。
只见东方翊挡住三人的同时,那名络腮胡大汉奋力朝着他的胳膊砍来,东方翊已难以抽身,这条胳膊定然会被卸下来。
这时一道身影穿行而过,一记重拳击在大汉胸口,男子骤然喷了一口血,且稍溅在了东方翊的衣襟上,他蓦地愣住了。另外三名男子吃空,向东方翊拦腰砍去,东方翊躲过了先前却不想终没逃过这一劫,下意识闭上眼。又见一道身影闪过,三名男子猛然向树干摔去,摔成了一团。
突然那名靛衣男子的声音传来:“不给便不给,怎么还要杀人?”
东方翊收了剑,小跑到他身旁,问道:“给什么?”
“装什么糊涂?你难道不是他的帮手么?!”那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嘴角血迹已干,看起来是这些人的头目,拿刀指点着他,仍然凶神恶煞,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被打得口吐鲜血。
东方翊看看靛衣男子,又看看他们,心想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们难道不是打劫的么?”
“本来是,可现在,是他在打劫我们。”那名瘦弱男子躲在大汉身后说道。
那名络腮胡大汉转身对他就是一巴掌,纠正道:“什么打劫,我们这叫收保护费!”
“你们到底...谁在打劫。”东方翊看着这场面摸不着头脑,身旁的靛衣男子面目和善,不像恶匪,这几名大汉承认自己是劫匪却又说自己没在打劫。
“哈哈哈!”这时靛衣男子大笑出声,说道:“是我在打劫他们。”
东方翊惊讶看向他,那名瘦弱男子说道:“我们本来没想抢他,是他自己过来朝我们扔石子,走过来张口要钱财,我们不给,他一拳就朝我打过来,我们打劫了半辈子,还头一回被人打劫。”他语气极度委屈,眼睛确实肿得老高。
东方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并说道:“哈哈哈,你们这叫自食其果。”
“我们打劫也是凭本事,而且只要钱财,不取性命。”那瘦弱男子又说道。
“打劫还说得这么有正义感。我不过向你们要些酒钱,怎的如此小气,罢了罢了,赶紧走。”靛衣男子挥手打发着他们。
那几名大汉面面相觑,均不服地轻哼一声,搀扶着彼此离开。
靛衣男子转头看向东方翊,脸上的笑容消失,问道:“这位兄台可是姓东方?”
东方翊微怔,点了点头,“你怎知…”
“我不认得你,但我认得兄台这把剑。”他眼睛盯着东方翊的剑,打断道。
这把剑?东方翊微微瞧着手中的利剑,他只知曾祖父曾用这把剑在江湖上闯出过不小的名声,后来便成为了他家的传家之宝,但这剑的来历他并不清楚。
“我能否一观?”靛衣男子请求道。
东方翊大方把剑递给他,他接过宝剑,只见这把剑的剑鞘虽用蛇纹木包裹着,可上面浓厚的包浆足以证明这把剑见证的光景。剑柄上的盘长结,也是用上好的丝线编织而成。把宝剑轻轻一抽,平展的剑身透着淡淡寒光,上面刻着若隐若现的云纹,星星点点的剑痕仍然掩盖不了它刃如秋霜。
“真是好剑。”靛衣男子赞不绝口,将宝剑奉还之后便打量着东方翊,突然嘴一咧,笑道:“我适才救了你,你是不是得请我喝酒。”
“啊?”东方翊一愣,还没说话便被他挽着脖子往前带,为表尊敬他还是问道:“还未请教仁兄大名。”
“江乔。”
“你是江乔?!”东方翊一惊,不觉挣脱了他,而后呆呆看着他。
江乔点点头,没料到他这么大的反应,悠悠问道:“咱们...有仇怨吗?”
东方翊又呆呆摇头,江乔一笑,说道:“那不就得了。你若愿意告诉我你的姓名,但说无妨,若不想说也不碍事,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东方翊没有在意他的调侃,只抱拳道:“在下东方翊,素闻公子英名。”
江乔摆手道:“不过是各位抬爱,虚名罢了,走走走,喝酒去。”
开封府,梁苑。伶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一曲《关山月》勾人心魄。
“啧~啊,这剑南烧春果然名不虚传,好酒!”东方翊连连称赞。
江乔许是久途疲累,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与形象,在一旁大快朵颐,塞了鼓囊囊的一嘴,看着他笑道:“东方兄弟好饮酒?”
“倒也不是,不瞒江兄,在下平日在府中,都克己复礼,难得有如此快意平生的时刻。”东方翊说道。
江乔把筷子放下,将右足往椅子边角上一踩,手耷拉在上面,左手顺便给自己倒了杯酒,并说道:“这梁苑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每日都座无虚席,你可在此歇下,一品佳酿。”
东方翊看到他的动作,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江乔看见他讶异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问道:“怎么了?”
东方翊急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你和传闻中不一样。”
江乔轻松一笑,说:“既是传闻,又有几分真呢。”
东方翊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就问道:“上月季家娶亲,贵派怎么没来?”以回雪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可能不受邀,却不见派人来。
“不想去。”江乔很直接,但看到东方翊有些无言的表情,又笑了出来,说道:“行,我不打趣了。我没过去,是因为我要来京城。”
“来京城?”东方翊看他形单影只薄衣轻衫,不想有要事的样子,若只为了来喝酒而无视季家的婚宴之邀,那也太随意了罢。东方翊这样想着,便听江乔问道:“你可听过天机门?”
东方翊若有所思道:“天机门?朝廷管辖的那个?”据他所知,天机门是机密库,也是衙门,直属朝廷。
江乔颔首,又低着头探到东方翊面前,道:“我麾下屹山堂的堂主上月被杀,从尸首来看,是毙命于天机门捕快儒歌的檀青掌,若是行公事,我在现场并未发现搜捕令或斩杀令。”
东方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江兄此番前来是去天机门找儒歌?”
江乔头一点,没有多说。东方翊沉默良久:“倒不如我和他一同去,瞧他面目和善,想必不会拒绝,正好我也开开眼界。”随后抬头说道:“不如我陪江兄一同去?”
江乔想也没想就摆手道:“不成,我是去打架的,你连林外那几个强盗都打不过,去到那,恐怕连他一掌都吃不住。”
东方翊有些尴尬,他武艺虽浅薄,但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顾不得江乔对他的看法,说道:“我这一个余月来所见所闻,才知人与人之间的人情淡薄,遇事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实在有失江湖道义,且我今日得江兄所救,江兄又口口声声唤我兄弟,我不想再做作壁上观之人,即便学艺不精我也想略尽薄力。”东方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江乔听着他的言语,有些错愕,竟发觉自己小看了他,突然一笑,说道:“行,只是里头高手如云,若真打起来,我可顾不得你的死活了。”
“除了那一双眼睛,你还记得什么?”
“腿脚好像不太利索,哎呀当时他蒙着面提着刀呢,我哪敢细看。”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又响起。
“哎呀捕快老爷~我儿死的不明不白,定是那个贱人所害,你得替我讨回公道。”
“是是,大娘您别急,凡事都讲求证据,我们会帮您讨回公道的。”
天机门里乌泱泱的人,哭声喊叫声此起彼伏,日光从一根高高的圆柱子与红色窗帘之间的缝隙中钻进来,空气被这束光照亮,给大堂渲染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颜色,这时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两位公子是来报案么?”
江乔开门见山道:“我要见儒歌。”
这名捕快一愣,看着这人仪表堂堂,语气却嚣张,放眼望去这京城,即便是皇亲贵胄见到天机门的“六大神捕”都礼遇三分,这人竟直呼其名,于是没好气道:“不在!”
他话音刚落,胸口突然一痛,只见眼前事物开始颠倒旋转,下一刻便摔在了地上,捕快叫苦不迭,此时数名捕快出刀围了过来,其中一名喝道:“什么人敢来天机门闹事?!”
天机门“六大神捕”之一的岚絮听见声音从楼上侧跳下来,她手持宝剑,来到了江乔面前,看他一身浅色短衫,挽着袖子像足了一个打手,他身旁的男子却一身华服,只不过气息不稳,想来武功修为不高。
“阁下是?”岚絮问道。
江乔扫视了她一圈,身着黑色劲装,秀发似男子高高束起,面容姣好,凌厉的剑眉也遮挡不住眉目间的轻柔,与其他捕快截然不同。如果没猜错,她定是六大神捕中的两名女性之一。
岚絮见他不理睬自己,语气也变得冷漠:“阁下为何打人?”
江乔这才回神,回答她的话:“他骗我。”
“骗你?”岚絮不解。
“儒歌明明在,但他骗我说不在。”江乔道。
岚絮打量着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在?”
江乔耸耸肩,嘴角一撇,道:“我猜的。”
岚絮握剑的手一紧,在这里办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却难找出像他这么轻狂的,打了人还理直气壮。只听江乔又说道:“若儒捕快不在,那我让他打回来便是,若他在,那我这一拳,就没白打。”
岚絮心中一抖,这人胡诌居然也诌出了几分道理,她侧头瞪了一眼方才那名捕快,又问向江乔:“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江乔。”
岚絮眼神一闪,顿时变得恭敬起来,“在下岚絮,不知江楼主找儒捕快所为何事?”
“久仰。”江乔礼貌回了个礼,之后没做丝毫隐瞒,说道:“我麾下屹山堂堂主毙命于儒捕快的檀青掌,我来找他对质。”
岚絮蓦地一怔,看来此事得儒歌亲自出面,她带二人往堂后走,同时吩咐了那名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