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杀黑无常是稀奇事,雨势稍稍弱了些,那些在家中的百姓就拿了伞往刑场走去,囚车还未到,那刑场外却是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监刑官乘坐的车马无需绕城,便是到的亦是早些。
玉竹下车,南星赶忙将伞撑开,他知道往日这些事都是玄芝来做的,今日自己必须多灵活些,不让玉竹想起那些过去才好。
只是他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说行就行的。
周围的人怎会不识得那无常司服,百姓见了玉竹,便都小声议论纷纷。
玉竹身形一晃,自己又努力立住,他的手装作随意的样子,只是指节间的苍白与手背泛青却弩张的血管暴露了他此时隐忍的心态。
监刑台搭了棚子,南星收了伞便立在一边,隔着百姓这般远,他却仍觉得那纷纷议论近在耳畔。
他侧首,见一旁还有一摆好的监斩台,心里有些疑惑另一位究竟是谁,怎这时还不到刑场。
只是刚刚有了那想法,只见监斩台对面路的尽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玉竹想了无数可能的监斩官,却断断没有想到,那从马车走下来的人,竟是歧王。
南星觉玉竹忽然紧绷了一下,他怕玉竹忍不住将火气冲歧王发泄,就算没有剑,玉竹亦是可空手将歧王大伤。
南星将手轻轻按了按玉竹的肩膀,玉竹身形马松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微微放在了南星的手,以示自己明了,南星这才松了口气。
“玉竹大人,”歧王走台来笑道“竟未想到另一位监刑官是玉竹大人。”
“歧王殿下,”玉竹起身行礼后回了个笑“我亦未曾想到歧王殿下是此次的监刑官。”
“你我行事,皆为圣命。”歧王走到台,在位置坐了下来。
雨越来越小,虽没有停,但已经不似清晨那般急骤,百姓便越聚越多,把守的士兵不得不将手中的兵刃架起来阻隔。
歧王见状笑道“说来,这斩杀黑无常之事,我也是第一次见,百姓都好奇想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大概是自前朝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事吧。”玉竹声音淡淡的,似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却挡不住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手愈发抖得厉害,不得不双手交叠握在一起才能好些。
“你去拿些热茶来,这天气阴冷,好暖暖身子。”歧王何种眼色,自然是将玉竹的形状看在眼里。
“玉竹,此事一出,无常司必有震动,你身为无常司司主,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定出手相助。”歧王说话间用微微颔首来表示自己对于此话的确定。
他知道,此时是玉竹内心最迷茫空洞的时刻,他从未想过有这般好时机可让无常司为其所用,便要抓住这机会。
若是将无常司都握在手中,那与黑无常相抗,也有了些把握,歧王顿时觉天时地利人和皆站到了自己面前,犹如天助。
他心中暗想,陆亦桐这一着,虽有警示之意,却是做了赔本的事,生生将无常司拱手让给了自己。
玉竹没有回话,歧王并不恼,没有拒绝,也就代表了不反对。
此时的无言,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歧王面虽然依旧冷峻,心底却已经抚掌酣笑。
这雨中的风即便是在初夏也冷得让人不禁打个寒颤,玉竹握着茶杯终于将手暖了一暖,却只听呼罪声由远及近,他手一抖,险些将茶汤洒出。
从玄芝从囚车被押行刑台,他都没有抬眼去看,他怕自己忍不住会真像苏木说的那样劫了法场。
“玉竹大人,”歧王倒是开了口“玉竹大人不再看玄芝一眼吗?”
玉竹手中杯子里的茶渐渐冷了,他抬起双眼,所见之地,是玄芝身着死囚的囚服,被五花大绑的跪在行刑台。
一旁走来的刽子手身形健硕,他裸露双臂,覆一狰狞鬼面,手中却并无兵刃,只立于一侧,不做其他动作。
不止玉竹疑惑,台下的百姓更是没见过这般的场面,议论声阵阵传来。
忽而,玉竹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身形忽然一晃,手中杯盏跌落,他顾不得弄湿了的衣衫,慌忙抬头向歧王看去。
歧王果真淡然处之。
只见歧王轻轻抬手,他身边随行之人便搬了个巨大的木盒到那行刑台前,木盒打开,里面装着的,竟是玄芝那柄玄铁巨剑。
玄芝常年流连酒肆茶楼,他的这柄巨剑自然是无人不识,见得此剑,台下方才的吵闹声忽禁,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雨点落在伞面声声骤然放大。
玄芝本是皇最偏爱的人,如今不仅因为无常律法而斩杀他,并且所用的刀具都是玄芝随身之物,百姓由此便可知,玄芝之事,绝不单单是私探黑无常那么简单,不然,皇也不会用这等方式将他处死。
此时,只有歧王敢幽幽开口“玉竹大人,你说,皇这一招,做的妙不妙?”
他并没有看着玉竹,而是将视线放在远处。
那人群中,已经掺杂了不少歧王的人,他静静等着,等无常司出纰漏,也等着玄芝同党出手相救。
而歧王此时身处高处,只一点异动,便可将之尽收眼底,在他心里,这可真是陆亦桐将一手好棋,悉数塞进了他的手里。
那巨剑在刽子手中显得仍是有些拙重,但此剑沉重且巨大,能将其拿起已然不易,更别说挥动作战。
于是,在知道玄芝身手后,这捆绑的便愈发的严实,玄芝在囚车中绕了永安城一圈,被绳子勒着的皮肉都渗出了鲜血,在白色囚服显得格外扎眼。
刽子手准备妥当便回头对监刑台颔首以示,歧王下意识将手伸向那斩杀令牌,却又将手收回,转而对玉竹盈盈一笑。
“再怎么说,玄芝也是你们无常司的人,此事,便由玉竹大人来办吧。”说罢,他便将手完全收回袖中。
玉竹深深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都是抖的,他将手握了握,那指节都因寒冷与发力而变成了青白之色。
但他没办法。
他已无计可施。
他努力的将动作放缓,可是又能拖延多少时间呢?
他仔细的辨认,远处并无任何马蹄踏来之声,如此,恐怕就算等的再久,都不会等来皇的留命圣旨了。
这样的时刻,早晚都会到的,他心里十分明白。
只能是逼迫自己伸出手去触及斩杀令牌,他的手发着抖,眉心紧紧皱着,面色愈发苍白。
“等一等!”
台下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