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浓重的血腥味被雨水化成为淡淡的甜腥,满溢在刑场。
人们对眼前这个着红装的女子不敢轻取妄动,她此时跌坐在那一片血污之中,发丝凌乱,眼神空洞,口中还念念有词,行状似嗔似痴,颇具诡异。
“圣有旨,要将玄芝的头悬在城门示众,”歧王又吃了口茶“这般,倒不太好办了。”
“歧王殿下无需担心,小的这就让守卫将那女子驱赶。”
“等等,”歧王却将刑部的人唤停“何必对一有情有义的女子那般无理?”
“那……”那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歧王殿下的意思是……”
“让她哭去,”歧王摆摆手,示意不需慌张“等她哭累了,哭够了,就好了,我有的是时间等。”
其实歧王已经看出朝颜的可用之处,这便是又将陆亦桐对玄芝的刑罚在玉竹耳边重复了一次,放任朝颜哭喊则是给玉竹更大的刺激。
这一着,歧王十分贪心,他等不了那么久,他想要一举将无常司和朝颜都握在手里。
对于朝颜,歧王的把握并不是非常大,况且实在没有却在的证据证明朝颜与黑无常有关,只是之前所查,与黑无常的关联皆有关倾梦楼,如此,得了朝颜边等同于得了倾梦楼。
不管是否为真,歧王都愿一试。
时间慢慢过去,歧王还真像他说的并没有让旁人去管朝颜,只有倾梦楼那几个伙计敢前去,但也没有拉扯,只是为朝颜撑着伞,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倒也不是歧王不愿管,只是他有意拉拢朝颜,此时便不能触霉头,等到不能再等,他知道,玉竹自然会出手,且那时,朝颜气力减弱,也更加好劝说。
雨又大了起来,即便如此,百姓却没有散却的意思。
他们想知道这场刑罚最后会怎样收场,甚至一旁修建略高的茶楼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只是没有人说话,只是等待着结局。
确如歧王所想,玉竹终究是看着那悲痛欲绝的女子忍不住要加以劝说,歧王没有丝毫动作,他想看看玉竹会怎么做。
玉竹跪坐多时,腿脚有些发麻,而他神情亦有些恍然,一步没有站稳,差点摔下监刑台。
“玉竹,”南星一把将踉跄的玉竹扶住“小心。”
玉竹点点头,他扶着南星的肩膀站了片刻,才慢慢向行刑台下走去。
那行刑台的尸体呈卧倒的姿势,在刚刚斩断头颅时还有些抽搐,此时已经回归静谧,其实这般看去,只觉即便同这身体的主人朝夕相处,此时亦有些恍然这究竟是不是那位熟悉的故人。
玉竹没有向那尸身看过,只是装作没有看到的模样,眼睛盯着前方的路,一步一步,努力使自己平静。
他终于走过尸身,走到台下,又行至朝颜面前,慢慢蹲下。
他不敢去看朝颜怀抱着的,那已经看不清是何物的玄芝躯体的一部分。
“朝颜,”他的声音发着抖,手也发着抖“回家吧。”
朝颜听到是玉竹的声音,微微一愣,继而缓缓抬起头。
那张白皙如雪的精致面容沾染了浓重的血气,就像是在白色宣纸挥毫泼墨的重彩,眼睛即便空洞却仍是透着明亮的光,如同身处绝望的孩童发现了一毫渺茫希望。
“玉竹……”朝颜声音很轻,眼角的泪痕混着胭脂水粉凝结在脸颊“玄芝昨天还好好的……”
此时玉竹甚至不敢再去看朝颜的那双眼睛,他想看着地面,却又看到簌簌的鲜血,他只能闭眼睛,才能将自己短暂的从此时的悲痛中抽离。
“我……我没能保护好他……”玉竹说完这几个字,忽然觉得难以呼吸,他大口喘息着,进入肺腑的,却满是那股熟悉又陌生的腥甜。
忽然,玉竹觉得手背忽然一冷,是朝颜的手覆了他的。
他抬眼去看,只见那双眼却笑了。
“不怪你。”朝颜的声音十分清冷,笑容又深了几分,让怀抱头颅的她看起来更加诡谲。
玉竹刚想张口说什么,只见朝颜缓慢的将手中之物塞入了玉竹怀中,而后起身,大笑着转身离去。
那一头珠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红衣浸血,每行一步,都踩出赤红色的花路,小声在此时显得尤为突兀,与惊天的雷声混做难以读懂的乐曲。
玉竹自走监刑台时就神情恍惚,此时亦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怀中有异物,他手指轻轻碰触,便如同触及明火。
只是,那碎发间,还能触到一片冰冷。
那是一支乌木簪子。
是他们还在司中时,偶尔闲来无事,玉竹便寻来块乌木想做个什么来打发时间,只是让玄芝缠的,左雕右刻,最后却是为玄芝做了根十分简单的乌木簪,玄芝也不常用,只是在要去宫里或者大宴之时才会戴着。
玄芝将这支乌木簪看得极重,如今,丧命之时,他却用此簪束发,就如同用这乌木簪子生生扎进玉竹的心里。
玉竹心口忽然一阵绞痛,他手握着那根簪子,重重的栽倒在地。
场下此时更是混乱,歧王并没有慌张,他轻轻抬手让守卫让人群肃静,又命人帮着南星将玉竹抬回无常司歇息。
而他,一个已经钓到鱼的渔夫此时已经不必慌张。
这一局,他心里明白,是陆亦桐心急的情况下失误让给他的。
以玉竹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恢复如初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世再出现一个玄芝,或者,一个灵芝,否则,玉竹会对陆亦桐失望至极,他们之间完全的信任也会荡然无存。
但即便此时局势已经对自己有利,歧王亦不会坐享其成,他在想,若是自己为玉竹送一个玄芝,甚至是一个灵芝,那么,这局面,是不是会更加好看。
只是此事急不得,他更不能在没有完全把握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事,陆亦桐的前车之鉴他深有体会。
现在他只需要渐渐收起鱼线,将那条已经咬钩的鱼儿装进鱼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