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宁涛逃难的路上恐怕已经说了无数遍，这已经是他能够依然保持理智的唯一原因。他拼了命的将这份意志塞在活着的每个人的脑袋中，否则的话，被埋在土里的人只怕会更多。

韩乐提了提手中的盟主刀，这个举动引得其他人有些胆战心惊。他们怕极了兵器和战马，那宛若噩梦般的场景至今还在他们的梦魇之中徘徊。

“你练过武功？”宁涛道。

韩乐“恩”了一声，他心中则在猜测，这兵界的天地灵气究竟只是迟缓了他一人，还是整个兵界都是如此。若真的是后者，那兵界的战斗手段恐怕会比较单一，这对他这个外来者来说，应该是个有利的消息。

韩乐并未察觉，宁涛此时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丝警惕。——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说自己得了失魂症，穿着奇怪的衣服，又身负武功，实在是可疑，自己这些逃难的人可得小心，别再招惹上什么江湖恩怨了。

想到此处，宁涛不免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让这个家伙跟着自己等人。他偷偷朝身后使了一个眼神，不远处几个还算魁梧的汉子顿时心领神会，悄悄地跟在韩乐身后。

这一路上，若是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他们便立刻拿下韩乐，夺了他的刀，省的自己这些人的生命受到威胁。

韩乐倒是没有察觉这些小动作。他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再到好奇，此时只剩下了担忧。他稀里糊涂的进入兵界，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他究竟该怎么回去？

一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顿时泛起忧愁来。

“出发吧，再走一天，我们应该便能到纯城了。”宁涛在前方招呼道。韩乐混迹在人群中，周围是健硕的汉子，那穿着韩乐帽衫的小女孩儿本想靠近，却被宁涛拉到了一旁。

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很慢。这些人之中有人身上还沾染着血迹，经过简单的包扎后，伤口却已经发脓感染，带着浮肿。这些人面色惨白，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有些相对健康的难民不耐烦的回头看去，只盼着他们能够早点死去，别拖累感染了其他人。

“坚持住，等到了纯城就有大夫了。”宁涛回头喊道。

韩乐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心中不忍。这样的场景他何曾亲眼见到过，只是一些被战争波及的可怜人便如此惨烈，若是真的亲眼瞧见战争发生，岂不是比这些人还要惨上十倍百倍？

就这样拖拖拉拉的走出丛林，韩乐等人终于踏上了官道。官道周围满是苍蝇和恶臭，零零散散的尸体就这么随意的抛弃在路上。并不是只有宁涛等人受了灾，大燕铁骑对七杀州势在必得，随着战争的深入，逃亡纯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宁涛等人面无表情的从无数尸体旁路过。那些被昆虫，乌鸦啃食过后，残破不堪的恐怖尸体已经无法惊吓到他们。他们本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可现在只要能够活着，他们比久经沙场的士兵还要无畏。

韩乐越走手心中的汗便越多。他甚至恍惚中觉得这只是一个可怕的梦，或许下一秒就会有邪神从这些尸体中钻出来。

远处，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他的幻想。一名满脸惊慌，仿佛瘦的只剩下骨头的女人从官道外逃了出来。她身上已经没了衣服，只能有泥土裹住身子。在她身后，是三个手持锄头，眸子如饥饿野兽般的男人。这些质朴的农耕工具，此刻反倒成了他们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韩乐伸出手来按住刀把，却立刻被围在身旁的汉子按住手背；“别惹事！”

“闪开！”韩乐冷冷道。他甚至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心中的沉重和从未有过的难受就像是一下子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即使这不是韩乐的世界，可若是遇到这种事情他都不能挺身而出，那他修真岂不是修到了狗肚子里？

周围无数双大手统统抓了过来。韩乐看都没看，直接将刀拔了出来。漆黑的刀身在那些汉子眼中闪过，韩乐身形灵巧的避开这些普通人的擒拿，微微压低身子便朝那可怜的女人冲了过去。

他体内真气虽然迟缓，可一身功夫还在，这一刀横着刺过去，刹那间斩断了那些锄头，挡在了女人身前。

“韩乐！”宁涛怒喝一声，连忙招呼自己的人往官道旁边逼退。

“滚蛋！”韩乐语气冰冷道。

将生存放在第一位的灾民们就像是一头头目光冰冷的狼，当他们从韩乐身上嗅到危险时便会悄然退去，可今后一旦被他们察觉到了破绽，这些人便会突然暴起，夺了他的刀，吃掉他的肉！

那些男人一个接着一个缓缓倒退回官道旁的树林之中，隐匿了身形。韩乐刚刚收刀，手就被那个女人死死地攥住了。

“带我走！”女人道，同时拉着韩乐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韩乐慌张的逼退，他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救了她，不说道一声谢，为何反倒缠上了自己。

“你以为你自己救了她？”宁涛在远处冷冷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如果你没办法让她活着，就收起你廉价的同情心。”

韩乐越发慌张，他一只手压着刀，一边朝后退去。在他生活的地方，捐些衣服和钱便算是体现出一个人的同情心了，哪知道在这个充满战争的世界，同情心竟然是如此奢侈的东西？

他瞧着眼前这个浑身沾满泥土，散发恶臭几乎看不清脸的女人，只能惊恐的朝后避退。可那个女人张着双手露出胸膛，活像个饥渴血肉的丧尸，仿佛在用着全身的力气朝韩乐扑过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的好听，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大侠，最起码，韩乐便不行。他此时已经吓坏了，身后，宁涛提着铲子站了出来，他一铲子将女人打倒在地，随后冷喝道：“我们走！”

宁涛终究还是心软了。他身为教书先生，虽然没考个功名，可人心向善的道理还是知道的。虽然对韩乐的作为嗤之以鼻，可真遇到这样的傻子，他那冰凉的心还是稍稍感到温暖的。最起码，当自己等人遇上危险时，这个烂好人一定会出刀！

所以他权衡了一番利弊后，帮助韩乐解了围。韩乐木讷的瞧着地上还在“蠕动”的女人，面色悚然。他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道理，便被宁涛和他周围的难民们，裹挟着继续沿着官道朝纯城走去！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韩乐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倒真像是得了失魂症。宁涛瞥眼瞧了瞧，也不说话。这样的人他们村子里也有，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可当他们饿了，渴了，忍受不住的时候，往往都会变成最恐怖的野兽！

宁涛已经收了不少尸，也赶走甚至杀死了不少这种已经不是人的怪物。他倒不是很好奇韩乐是否会变成那样。离纯城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等入了纯城，大家终究还是人。

宁涛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月朗星稀，自己的家乡离这里已经很远了，也不知道此刻是否还是血腥恐怖的样子，那一个个裹着铁甲的燕国战士，是否正躺在他们的家园上，静静等待下一次入侵？

次日清晨，宁涛最早苏醒过来。他召集村里剩下的人采摘露水，然后涂抹在每个人干瘪没有血色的嘴唇上。有人攥着几片树叶塞在嘴里，苦涩地树汁令人作呕，可大家还是强忍着咽下肚子。

白雾在众人头顶逐渐笼罩过来，很快他们便启程了。宁涛对纯城的路颇为熟悉，所以就算大雾遮蔽，他倒也能够辨别方位，顺着一个个早已空无人烟，被掠夺一空的驿站，朝纯城走去。

越走，地上的尸体越多。那些无人的驿站已经说明，去纯城的难民有很多，他心中隐隐开始担忧，若是等他们到了纯城，有那么多的难民需要救助，他们还能分到多少口粮，又有多少人能够等到大夫的救助？

——现在只能祈求纯城的商人老爷们能够大开粮仓，赏赐他们一些吃的，今后做牛做马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