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里。
数百凤塘军默然静立。
除了偶尔的马嘶响鼻声和马蹄不安分的踏地声,二百多人静默宛如雕塑。
自陈素接手凤塘军以来以自身的武艺和身先士卒建立其的威望,使得这支军队已然远远有别于昔日的常备军。
不少流民远远望着这些颇为怪异的士卒,眼中都有着几分不解,这般傻站着,到底是为甚?不累得慌么?
只是时日久了,不少流民又油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异样情绪。
其立如林,不动如山。
流民里有读过几句诗书的忍不住浮现起这几句。
这是强军,至少比起他们在昌垣郡所见的都督府的常备军,在军容严整上,不知胜出多少。
甚至有不时远远窥探的常备军,目睹如此军容,心中都不禁嘀咕:“这些汉子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比不了比不了”
头盔歪斜,衣甲松垮吊儿郎当的王经武,望着这数百常备军的铿锵军容,砸吧着嘴,心中忍不住叹息。
他方才奉命阻拦了这些凤塘军入城,之后又带着五百人堵在城门前,以做防备。
在外人眼中,他王经武王副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是少将军跟前的一条狗。
可事实上,他自小却算是在常备军中长大的,只是面容丑陋,又体质羸弱练武不成,常收欺凌,但于行军练兵之上,见得多了一直颇有心得。
甚至自负若有兵马在手,未尝不能做个大将军,只是他根底太浅,又怕那陆家父子猜忌,所以习惯性了藏拙。
要知晓这昌垣郡原来也是有郡丞郡尉的,如今可是都不见了踪影。
“我这百八十斤,要卖也得卖给识货人。”
王经武眨了眨三角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轻笑一声,回头遥遥望向昌垣郡郡城。
那少女将军入城已有一会了,就不知到底情况如何?
他前番还觉得着女将军率几十轻骑入城,草率、莽撞,那饶谷郡简直是送到这陆家父子手里一样。
可这短短片刻的功夫,见了这凤塘军的肃穆军容,他又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饶谷郡的崛起,绝非偶然。
那个看着年龄不大的女将军,能带出这么一支兵马,肯定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说不定这会城内怕是打起来了,只是这女将军能从城中突围呢?”
王经武想到这里,又不经摇摇头,他早已从各个渠道得知,昌垣郡军城内少说也有三五千兵马,掩藏在都督府内外,等的就是这位女将军。
这等情况之下,哪怕那位女将军武力不俗,可这般多的兵马,插上翅膀都逃不了。
“谁敢伤我玄阴府之人?”
蓦然一声宛如雷霆霹雳的巨吼从城内传出。
王经武心神一震,即便相隔十里之遥,这一瞬他也看到了那浮现在郡城上空的偌大虚影。
“那是都督请的异人?”
王经武是少将军跟前第一走狗,有心无心间,这昌垣郡的大小事务其实都了解几分。
那本陆恭超奉为上宾的黎先生他是见过一面的,甚至还在巡城时,见过那个黎先生偷偷从城内一处小院出来。
只是这等东西,于他而言,自然都当做没见到的。
然而,此刻见着这般异动,心中明镜似的,定然是城内出现的异变,使得那些都督恭敬异常的异人术士出手了。
“不好!”
二百多名,凤塘军里。
一个年约四十许,鬓发斑白的士卒,突然脸色骤变。
这名士卒不是别人,正是慕子谅。
他的年龄和裴楚其实相差不多,可疫乱之时,透支精气神书符,使得人外貌看着宛如中年男子。
慕子谅如今负责道观事宜,治病救人,赐符于地方吏员,已少有离开饶谷郡,但今次陈素轻骑入昌垣郡,却不能等闲视之。
是以充作了一名寻常士卒隐于队伍之中。
不过他并未跟着陈素进城,以陈素的武艺还有诸多符箓傍身,在慕子谅看来,不论是什么情况都足以突围而出。
最重要的还是接应,第一个点是出城到城外,第二个是从昌垣郡回饶谷郡。
有内外接应,才能在面对围追堵截时,进退有据。
然而
此刻,昌垣郡郡城上空,那蓦然浮现的虚影,令慕子谅心中大惊。
这昌垣郡郡城内,竟是有修士异人,这可就不秒了。
“凤塘军”
慕子谅几乎没有多做犹豫,猛然大呼一声。
“喏!”
二百多人起身应喝,声浪如潮。
“上马,入城,接应将军!”
慕子谅一跃上了一匹健马,率先冲了出去。
“接应将军!”
哗啦一声齐整的上马声响起。
二百多骑的凤塘军陡然动了起来。
远处。
负责监视凤塘军的昌垣郡五百常备军里,有人见着凤塘军的异动,顿时惊呼了起来。
“王副将,他们动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军汉瞟了王经武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
“王副将,他们朝我们冲过来了!”
又有一个小校梗着脖子朝着王经武喊了一声。
这两人都是王经武提拔起来并引为心腹之人,知晓王经武看着像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可胸有韬略,只是平日里多半掩藏着不显山露水。
王经武眉头微蹙,望着渐渐朝着他们冲过来的二百凤塘军,眼神变幻不定。
突然
王经武摆了摆手,出声道:“让开!”
这五百常备军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王经武毕竟是这五百多人的副将。
且看那些凤塘军策马冲杀而来,气势迫人,乐得不用厮杀,顿时纷纷退让开去。
慕子谅领着二百多凤塘军,心中虽不明白这些常备军为何退让,可此刻也顾不上那许多,策马狂飙,顷刻间,就到了郡城门前。
郡城的城门由于有五百兵马在外,也未曾关闭,二百多骑登时长驱直入。
城内都督府。
那一声暴喝之后,无数的虫豸落下,最后在都督府上空,凝聚出了一个头戴高冠一身白衣长袍的修士。
这修士年约三十许,星眉剑目,三寸青须,看着极有风采。
只是这修士在见着倒在地上,尸首分离的黎山壁,登时须发皆张,望向一旁持剑的陈素,眼中怒火灼烧。
他“玄阴府”一门,二百年受大周打压,潜藏于民间,所系传承不过三人。
那被裴楚在越州所杀是一个,今日被陈素斩杀的黎山壁是第二个。
如今天下纷乱,出山辅佐这些烟尘势力,为的就是光大宗门,再复前朝时的盛况。
可这宗门还未曾正式打出名声,开门收徒,两个师弟死了,就剩下他一人。
这如何能让他不怒?!
也不废话,抬手间无数飞舞的虫豸呼啸成云,朝着陈素就席卷了过去。
陈素面色沉着,自知是遇上了修士异人,面对无数朝他涌来的毒虫,手中的长剑挥舞如风,寒光闪烁间,无数毒虫纷纷扬扬落地。
少数一些绕开剑光的毒虫,在骤然砰到她之后,也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嗯?!”
飘飞在空中的高冠白袍修士,神色微动,一眼看破了陈素身上似有护身灵宝。
“哼!”
一声闷哼如雷响起。
高冠白袍修士双手掐印法诀,地面上猛然一阵震动。
一面面厚实的土墙从都督府内外升起,将整个都督府径直给挤压得倾倒,引起无数惊呼哭喊之声。
方今天下再无龙虎气压制,哪怕是这等郡城驾驭术法也是圆转如意。
这些土墙眨眼间就足足有一二丈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将陈素困在其中。
陈素手中的剑光爆涨,轰隆间,砸碎了一面土墙,冲了出来。
但随后,被她打碎的土墙前又升起一座土墙,速度之快,任凭她轰击、飞纵、闪避,一座接着一座的土墙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覆盖倾压而上。
陈素心中洞若观火,这个高管白袍的修士,是看破了她身上有“一炁保身符”护体,所以干脆以重重土墙来阻拦,势必要将她困住。
以这一座座土墙的重量,哪怕她有保身符护体,可再想如此前那飞磨打人一般,从地下挣脱出来,也是不可能。
只是,她心性果决凌厉,即便知晓了此刻的困境,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手中的长剑插回剑鞘,干脆沉腰扎马,以拳头轰击不断从四面八方朝她压来的土墙。
轰隆隆的爆裂之声连绵不止。
都督府外,不论是五十名凤塘军已然停手,因为其他的数千的昌垣郡郡兵已经朝着四处逃窜了出去。
这等神通术法的威力,寻常士卒哪里能插得上手,见之都胆寒。
“将军!”
凤塘军里的亲卫头领庄向,几次想要冲入其中搭救陈素,可还未靠近,便被骤然从地面而起的巨大土墙隔绝,掀飞了出去。
整个昌垣郡内外,在这连番的轰隆声里,全然失声。
不少人一辈子只听说过神通道法,少数人会有缘见过一点小手段,可这般瞬间将一座府邸掀翻,无数沙石土墙升腾而起的惊天手段,简直让人又惊又俱。
修士异人高高在上,宛如仙神,寻常百姓,似草芥蝼蚁,这边是大周此前数朝的常态。
尤其是在天下纷乱时,正邪失去束缚,动辄施展神通术法,普通百姓哪怕是一块飞石挨上,都要毙命。
从城外涌入的二百多名凤塘军抵达都督府边缘时,也被眼前的这般场景给惊骇到。
只是比起其他士卒,凤塘军经历过疫乱时的滔天场景,虽是惊惧,但至少还能勉强维持,不至于如其他郡兵那般逃离。
可一时,人马停步,也不知该怎么办。
“慕道长,我等怎么办?将军被围困其中,难以脱身。”
慕子谅身后,几个凤塘军士卒都面现焦急之色。
在不断从地面升腾翻滚的土墙之内,他们隐约能够听到一声声娇喝和爆裂声响起。
但他们这些人一时根本无力进入,其中十多个凤塘军更是拉弓搭箭,朝着天上那飘着的白袍修士射去,可这些箭矢落在对方身前,便叮叮当当落下,丝毫未能伤其分毫。
那白袍修士斜睨着下方的众多常备军士卒,也不理会,一心一意操纵土墙。
陈素虽不通术法,但这身武艺不可小觑,他稍一分神,就可能被对方脱困而出,这等武人,行动迅捷如风,若是往郡城的街头巷尾里钻,除非他将整个郡城掀翻,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够擒拿得下来。
慕子谅在二百多的凤塘军前,望着眼前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焦急之色。
他从拜入师门以来,打磨法力,书符修行,精进极快,已经掌握了“刺肉不痛法”、“法驱虎豹”、“符禁火焚”、“神符避箭”、“一炁保身”、“丹符履水”“祛毒符”等道法。
可再往后的“呼风唤雨”、“绢云乘足”、“天罡五雷法”这些威力强大的道法却还未触及,以他的法力,如今也远未能驾驭。
面前这个高冠白袍的异人,自称什么“玄阴府”,显然是有传承的宗门,刚刚入世显圣。
对方掌控土行,顷刻间运势无数土墙围困陈素,除非陈素懂得土遁之法,否则根本不可能逃离。
而土遁之法,陈素也曾提起,她认识的猪道人会此门道术,只是她当初并不愿意学,之后恩师开一脉宗门,陈素也未曾拜入门下,自然也不通术法。
“山来!”
忽然间,那飘飞于天空的高冠白袍修士,抬手一招。
都督府周遭不少碎裂的沙石,突然飞起,在空中顷刻间汇聚出了一座十多丈高,不知几万斤重的小山,似要朝着陈素所在的位置砸了下去。
“将军!”
都督府外的众多凤塘军目疵欲裂,
数百人疯也似的朝着那当真身前的一道道土墙发起了冲击,一座土墙碎裂,但接着又是一座挡在前面。
他们之中大多武艺也不过是武秀才的层次,哪里可能以血肉之躯打碎这坚硬如铁的土墙。
慕子谅面色沉凝,站在土墙之下,双手掐诀,燃烧一道神符,口中狂呼:
“弟子奉请师尊法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