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南宫问天。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娘有一个至交好友，名叫尚月，我叫她姑姑。听娘说，她年少的时候独自出门闯荡，险些丧命于山贼之手，是尚月姑姑救了她。

尚月姑姑是个很美的女子，她掌管着幻月宫里的翼灵一族，是幻月宫的宫主，因为幻月宫里出了叛徒，她的丈夫和孩子都被叛徒害死，所以她总是焦头烂额的，于是我和爹娘就经常暗中帮助她。

尚月姑姑救过娘的命，又生的仿佛仙女一般美丽，而且她是那么的温柔和蔼，这样的女子，是很容易受到小孩子的喜爱的，就连我也不例外，我原本是很喜欢尚月姑姑的。

但是，就连娘也不知道的是，其实从我十二岁以后，在我心里，是有些怨恨尚月姑姑的，因为在我十二岁那年，因为尚月姑姑，还有她的女儿，也就是幻月宫的小宫主，沉香阁曾遭到一场巨大的灾难。

是的，那时候血洗沉香阁的，根本不是什么强盗，而是那些造反的翼灵。

他们知道我娘是尚月姑姑的好友，时隔九年，居然怀疑尚月姑姑的孩子没有死，而是在沉香阁，于是，就仅凭着这一点点怀疑，把沉香阁搅了个天翻地覆。

我最崇敬的父亲，还有沉香阁的很多护卫叔叔们，都死在那些翼灵的手下。

而我最疼爱的妹妹未央，也在那一场灾难中精神失常。

我还记得，那时我随娘出门视察沁香坊，小小的未央本来也要去，可是那时候她染了风寒，肯定是无法长途跋涉的，于是我狠狠心，让她留在沉香阁养病。

之后的许多天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带着未央一起，那她就不会精神失常，至少，至少我还能保护这个我最疼爱的妹妹。

未央见我执意不带她，就缠磨着我给她买糖葫芦，我怎会拒绝我可爱的妹妹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呢？

于是，我在回沉香阁之前，专门去买了糖葫芦和好吃的糕点来，我手里攥着糖葫芦和糕点，心里想着未央见到糖葫芦不知会多么开心。我还想着，我会娘走之前，她一只手牵着爹的手，一边挥着胖胖的小手和我们道别，还软软的叫着哥哥，哥哥，一定记得给我带糖葫芦啊。

好的未央，你这个小馋猫，我不仅会给你带糖葫芦，还会给你带好吃的糕点。

我没想到，那是和爹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未央最后一次朝我露出甜甜的笑脸。

我一直催着娘尽快赶路，想把糕点和糖葫芦尽快交到未央手里，想着她一定会拉着我的袖子撒娇，那餍足的小模样一定非常可爱。想着想着，我的心就软软的。

娘一边加紧赶路，一边嘲笑我，说我们兄妹俩简直快长在一起了，分开不过短短几天，就想念的不行。

那是当然，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她那么乖巧可爱，我不疼爱她，还能疼爱谁呢？

但是，我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沉香阁死了好多人，遍地都是尸体，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丝毫不过分。见到那一幕，我手里的点心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我紧紧攥着答应给未央的糖葫芦，牙齿都在战栗，那时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糖葫芦是妹妹要的，不能弄脏了。

跟在娘后面，我看到我给未央种的那些紫央花也被践踏的不成样子，那时候我生怕看到我最不想看到的画面。爹呢，未央呢？

这场景如此可怕，我几乎就要发疯了，我不敢想象，那么小小的未央该怎么承受这一切，她一定很怕，也许她已经…...

我和娘找到未央的时候，她全身是血，被倒在一边死不瞑目的爹藏在床下。爹身上都是伤，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了，他面色灰白，已经不知道死去多久了。

我们把爹的尸首挪开，床下的未央就开始声嘶力竭的尖叫，她不认得娘，也不认得我了。我咬牙忍着泪水，颤抖着手，想要把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我颤抖着，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温声安抚她，未央，你看，你要的糖葫芦，哥哥给你买回来了，听那小贩说，这糖葫芦特别甜，你快吃一口啊。

她恍若未见，只是拼命的躲闪。

我们找了大夫，大夫说，她受了太大的刺激，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曾经那么精致可爱的小人，总是甜甜的叫着哥哥的小未央，不认得任何人了，她害怕见到光亮，害怕见到人，曾经总是黏着我的她见到我，也只会哭，只会逃跑。

我和娘用尽了各种法子，但是没有办法，娘甚至返回了一趟南宫世家去求他们出手。但，也仅仅只能保住未央的命，不能让她好起来。

只要见到人，只要有亮光，她就会声嘶力竭的尖叫，甚至喉咙都喊哑了也不停下来，我们只好把她关在偏僻的房间里，房间的窗户都挂了厚厚的帘子，挡住了阳光。

我唯一的希望就在尚月姑姑那里，我希望尚月姑姑能施展清心术救救未央，但可惜的是，尚月姑姑没能成功。她太过操劳，灵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未央，我最疼爱的小妹妹，哥哥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呢？对不起啊，你最害怕的时候，有危险的时候哥哥没能护在你身边，你想怎么惩罚哥哥都可以，只要你好起来，好不好？

又过了七年，静水山庄遭遇巨变，娘收到消息后，一向沉静的她瞬间失了冷静，让我立刻动身去寻找那个小宫主的下落。我这才知道，尚月姑姑的女儿尚在人世。她还要求我，这件事先不许告诉尚月姑姑。

我不愿意。在我看来，娘已经为尚月姑姑做的够多了。就算是救命之恩，沉香阁已经赔上了这么多条人命，难道还不够吗？那次，娘大发雷霆。

最后，我拗不过固执的娘，只好动身去了静水山庄，一路上，我又把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宫主咒骂了无数遍。

当我赶到静水山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显然被收拾过，但是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比如淡淡的血腥味，比如池塘里明显是血染的淡红色。我心里在为静水山庄的人感到惋惜的同时，也有一丝庆幸，那个小宫主已死，从今以后，无论是我，还是娘，都不会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了吧？

但是我收到娘的飞鸽传书，娘说，那个小宫主已经到了沉香阁，让我回去。我心里的怒火又熊熊的燃烧起来，她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静水山庄的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她还活着？

我飞快的赶路，我想了无数难听的话，我想，这次，我一定要把她赶走，就算娘会生气，就算从此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我也不管了，从今以后，有关尚月姑姑和她女儿的事，我都不要再管了。

她就算被那些造反的翼灵杀掉也不关我和娘的事，明明就是她们自己的家事，沉香阁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就连爹和未央都受到了牵连。我最爱的妹妹，七年来，过得都是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我们已经不欠尚月姑姑和她的女儿什么了，最多，她死在沉香阁外面，我们给她收尸就是了。

但是，当见到她的一刹那，我那些难听的话就都说不出来了。

她同尚月姑姑长得很像，比尚月姑姑还更美。年纪明明不大，眉头轻轻的蹙着，即使是笑着的时候，我也能轻易的感受到她的悲伤。

是啊，她才刚刚失去了亲人，就像七年前的我一样。只不过，我还有娘，还有未央，她什么都没有了，毕竟，她还不知晓她不是人族，而是翼灵一族的小宫主。

我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让我突然间不知道，我怨恨了她那么久的理由是什么。她又有什么错呢。

我为自己的这种情绪转变感到懊恼，那天，我只和她说了一句话就走开了。

夜里，我打算到娘房里去，就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池塘边上，那娇弱的背影，看上去那般单薄，那般孤寂，那般……需要呵护。

鬼使神差，我回房取了一件披风为她披上。同她说话的时候，她也是那般低落，像一只离群的孤雁。

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她是尚月姑姑的女儿，她也是翼灵，而且是宫主的传人，只要她回到幻月宫，恢复小宫主的身份，未央就有救了！

虽然看到她孤寂的样子，我心里有些不忍，有些犹豫，却还是把她带到未央那里。我告诉自己，我没想伤害她，我只是想让我亲爱的小妹妹未央能好起来。

娘知道我带她去了未央的房间，大发雷霆。我和娘说话的时候，我没想到她在门外，并且听到了我和娘的对话。

事情终于朝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了，我原本应该开心，可是我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看着她知道真相后瞬间苍白的雪颜，看着她失神般走出门外，我的心里涌现出一股难言的愧疚与心疼。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那以后，她昏迷了两天两夜。娘担心的不得了，亲自守在她床边。我站在娘身后，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单薄瘦弱的身子，再也说不出任何让娘不要管她之类的话。

如果她一直这么睡下去，我会不会一辈子内疚？

还好，她最后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