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
胡瀚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付阳说了,唯独隐去了刘依依的部分。
付阳向来喜怒不显于色,但经过这么多年的了解,胡瀚文知道,看着付梓清身上一条条痕迹红得触目惊心,师傅心疼着呢。
自小付梓清身体不好,付阳过得再贫苦都要让儿子吃好的睡软的,胡瀚文庆幸自己没说出小鬼的下落,不然怕是让小馒头魄消魂散师傅都不解气的。
“对不起师傅,我也没其他法子——”
道术咒语囊括八方,涉及万千,付阳的用语不免有些古旧。而胡瀚文自小跟在男人身边学习,俩人交流起来,他的语言也不自主地变了味道。
付阳摇头示意男生不用自责,低声道:“该是他受的躲不了,我得谢谢你才是。”
胡瀚文知道师傅不喜欢啰嗦,便转了话茬,“您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前些日子梓清突发病症,听闻江边一带有治疗的好方子便跑去了。”付阳双手拍膝,“我有好东西给你。”说罢他往主卧走去,胡瀚文看见他背上竹篓里的东西好似动了一下,透过遮盖的棉麻发出微弱的光。
来时付阳手里多了一罐玻璃瓶,里面装的似是膏状物体,还有一本古书,因为年月已久,封面的字体和图画有些斑驳,依稀辨认出一个“雷”字。
“你知不知道勅震正法?”
像是被打鸡血般胡瀚文立马挺直了背脊,整个人都来了精神,“阴阳八卦之中最为厉害的物象便是雷,勅震神咒可以呼风唤云,驱使五雷神将,是能斩妖俘邪,杀鬼百千的咒法。”
见付阳欲将古书递给自己,胡瀚文大惊,连连摆手说:“师傅,我现在的能力远远不够——”
付阳不作理会,径直把东西塞进他手心,后自顾而言:“我走前卜了俩卦,一是关于缪单村——”
“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缪单村一直以来以多子多福而闻名,甚至不少人长途跋涉在这扎根就为了求个子孙满堂,享座下儿女其乐融融之福,可是后来不断有人失踪或是死亡,村里人心惶惶,许多人便都迁居了。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我也没查出什么来。”付阳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兴许是哪条路坏了村的风水,可惜师傅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
胡瀚文给付阳添了半杯苦荞茶,男人小抿一口,润了喉,继续道:“第一卦的迹象表明将有人让缪单村恢复往日繁荣兴旺。”
胡瀚文忙问:“可算出来是谁了吗?”
付阳微微一笑,表情讳莫,“你到时自会知道。”
“那第二卦呢?”
“关于我自己。”
胡瀚文诧异无比,“师傅你不是说过人不可以为自己卜卦吗?”
付阳又啜了口茶,见杯内的墨绿色荞叶正画着圈旋转,撩起些许波纹。
“能的,但只能算一次。”
从胡瀚文这望去,只能瞧见付阳的侧面,鼻子高挺,鬓如刀裁,轮廓坚毅,整个人显得威严难测,见他缓缓开口道:“以后便再无窥探天命的能力。”
“那您——”
付阳站了起来,身躯澟凛,胸脯横阔,虽是大笑着,眸子却平淡如水。
“已经无所谓了。”
二人行至门口,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抬头见细雨如银丝缓缓飘落,胡瀚文莫名心慌起来,若算出来的人不是自己,师傅也不会把这本书传给自己,但依我的道行,何时才能施展此神咒拯救缪单村?会不会是卦卜错了?
似是看穿胡瀚文的疑惑与不确定,付阳开口道:“自你师娘走后,付梓清自小就是药罐子里长大的,我没有精力修炼。而且我清楚我自己的能力。而你——”他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自小我就知道你有道根,比我厉害多了。”
掩上门前付阳再次叮嘱:“神咒威力不可小觑,你要先学会调节内体,让泥丸黄庭和气等都能为你所用,在此基础上才能化形唤将。”
胡瀚文点头,抱紧胸口的玻璃罐子,“我一定勤加练习,这个通血活气的药,我也会每日三餐地喝,不会落下。”
“嗯,你身边的东西来意不善,注意。”
在昏黄的路灯的映衬下,细雨丝丝缕缕,给世界笼上一层朦胧薄纱。
就在这似雾似风的雨中,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短暂分别不过几小时,再见却恍如隔世。
五(下)
“你刚去哪了?”
刘依依的声音轻柔如涓涓细流,给人一种甘冽的错觉,“刚见你和你师傅聊天,我就出来玩了,没打招呼对不起。”
小馒头露出一个圆圆的光脑袋,声音奶声奶气,“那个叔叔好可怕。”
俩人之间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近到可以瞧见彼此的眼睛,又远得看不见眸子里的倒影。
“我是鬼。”刘依依终于开口。
胡瀚文莫名松了口气,“我早知道了。”
在他用牛眼泪开天眼的时候,不仅仅看见了王寡妇的俩火出窍,也看见了刘依依的。
“你只有幽精。”所以你才能轻易看到在付梓清身体里的小鬼。
晚风浩荡,吹起女生的裙角,露出来脚上一双下葬之人才双的白色黑边麻鞋,鞋底离地面仍有两尺的距离。
“你还回来干什么?我是道士,专门收鬼的。”
刘依依也不再装人走路的模样了,轻飘至胡瀚文身边,载笑载言,“要抓的话你早就抓了。”
鼻翼煽动间闻到的尽是桂花的馥郁香气,胡瀚文不免想起师傅告诫自己要小心,便后退了一步,这动作恰巧投进女鬼眼里,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笑容就这么凝固在那张惨白的脸上。
“你要小心你师傅。”胸中闷气徒增,女鬼便直接开口道。
胡瀚文挑起眉头,目光瞬变严厉。付阳这么多年,待他如嫡出,他亦早将付阳看作严父。怎会容得认识不过几小时的女鬼来诋毁师傅。既然这女鬼都不怕自己,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师傅一来就急急逃走?她既然已经保护了我,便知道我不会让师傅伤她。
“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到底有什么意图?”胡瀚文面色严肃,“之前藏进我的背包,跟我来村子的就是你吧,你之前千方百计阻止我回来救付梓清,是为什么?”
“我——”被一连串的问句激得说不出话来,刘依依的声线颤抖着,“我救了你。”
“这也是我到现在还没对你出手的原因。”
“要是我发现你对我师父还有付梓清有什么不好的企图,我第一个——”
“收了你。”
“砰——”天空突然崩炸起一到惊雷,煞白的光亮照亮了面前人的冷漠。
刘依依无措地飞去拉胡瀚文的手,不巧碰到了写有勅震正法的古书,被书的正气给弹出十几米远,重重地砸到了身后田野里,洁白长裙沾染上湿腻泥垢。
“姐姐!”小馒头哭起来。
迎着瓢泼大雨,胡瀚文径直跑回了家。
暂且不论好坏,这女鬼眼眸柳波连绵,还是保持些距离,好吧。
烧了开水,舀了半勺药膏出来,遇水即化,稀释成一碗黑色的水,味道非常刺鼻。
胡瀚文捏着鼻子一口喝了,随即感到有股热流顺着食管下到肚腹,血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喷张起来,要顺着爬上脑袋似的。
胡瀚文急忙打开书籍,闭目,静坐调气定息。
“天尊灵安,天地自然,道气长存——”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溅起朵朵水花。狂风鞭打着电线,发出呜呜的哀鸣。
恍惚间,胡瀚文看见一双灵动的双眼,里面蓄满了晶莹泪珠,就这么与脑海中某个久远而模糊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呕——”
分心造成逆气上行。
胡瀚文喷出了一口血。
于身体的内部,某个地方,产生了细微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