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入秋时分,绵绵的秋雨,成为这片大地上的主调,白天黑夜分不开界限。
任平生提步迈过一出泥坑,伸手抚掉前额的雨水。土路在秋雨的作用下,泥泞异常,步步难行。
抬眼望去,不远处有几间茅草屋。当中最大的一间前立着杆旗。湿透的布旗垂落着,布色早已晒退,隐约可辨认出当中的那个“酒”字。
任平生顿了顿,还是走向那数间茅草屋。
茅屋里的光线十分昏暗,视线受阻。当中摆着七八张粗木桌子,长凳罗列着,墙边立着木柜。
柜台后面是一个肥脸汉子,双眼陷进肉里,双肘支在台面上,打着瞌睡。
吱呀一声,半闭着的木门大开,一人闪进屋中,顺手将门关上,阻断追随而至的寒风。任平生的动作很轻,直到在木桌前坐定,打瞌睡的掌柜还没有发现来客。
任平生无奈,屈指轻敲一下桌面。
“来客了!”听见动静,偏房中一少年跑着赶来,出声提醒依旧在打瞌睡的掌柜。
“客官要点什么?”醒转过来的掌柜窜到任平生身前,躬身而立。
“来点特色菜,再上一壶酒。”
“好咧!千寻,给客官看茶!”说罢,便奔向厨房。
千寻沏了杯热茶,端给任平生。
“先生,请用茶!”
任平生接过茶,轻抿一口,眉头微皱,这茶可有点太次了。
“为何称呼我为先生呢?”任平生不着痕迹的将茶杯放在桌上。
楚千寻微微一笑,如实答道:“您除了这身黑袍以外哪里都像个读书人!”
诚然,任平生面容俊郎清瘦,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书生般的优雅,分明是为谦谦君子。
任平生讶然,细细打量楚千寻。
楚千寻虽只有十三四岁,但是身高已超过一米七。尽管身着粗布衣衫,但却遮不住他身上的不凡气度。剑眉星目,黑发及肩,眉宇间有股英气。
“彼此彼此,你除了身上的粗布衣衫之外哪里都像个世家公子!”
任平生看了看屋内简陋的布置,挑了挑眉,笑道:“你们这里的生意不太好啊!”
“这不是到了雨季了么,别看我们店小,所依傍的却是大道,常主顾多是些车队汉子和商队。但是现在进入雨季,道路泥泞不堪,货物运送不便,我们店里自然也就没什么生意了。”
楚千寻双手在空中比划,道:“旺季时商队的骆驼和马匹排着长队呢!”说完,楚千寻不禁愣住了,他们的小店虽然靠着商道,但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小镇也隔着两百多里路。这位客人既没有行李,也没有马匹或者骆驼,他从何而来呢?
“菜来喽!”
掌柜的声音打断了楚千寻的思索,连忙退到一旁,方便掌柜上菜。
“你这般年纪怎么会在这里当伙计呢?那个掌柜的应该不是你的父亲吧?”任平生又问道。
“哈哈,先生慧眼!千寻是随商队过来的,说是无家可归,就留在我这里当伙计。别看他是个孩子,动作可麻利了,有他帮忙,我也轻松了不少。”掌柜送来一壶酒,接过话头。
“客官,请用!”
任平生取筷夹菜,菜刚入口,久违的感觉让他表情微怔,不知想起了什么。
“怎么,不合胃口吗?”
“哦,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些失神。菜的味道不错!”任平生回过神来,开口解释。
任平生端起酒壶,将酒倒入碗中。端起碗来,看模样似乎要一饮而尽。
“请等一等!”倚靠在柜台上的楚千寻见状连忙开口阻止。任平生停住了,疑惑的看着楚千寻。
“此酒太烈,您的身子骨比不得那些糙汉子们,还请慢饮!”楚千寻一脸正色,身旁的掌柜还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任平生哭笑不得,世间有人称他为屠夫,有人唤他做阎王,也有人尊他为杀圣,如今却被人认为身子骨弱,世间之事果然难以说清。
任平生暼了一眼碗中清亮的酒水,不信邪似的,举手仰脖,酒便落入口中。
楚千寻一脸坏笑,很多客人都认为自己酒量惊人,喝酒必须得一饮而尽,结果都是自食其果。
只见任平生身子一颤,手按在桌面上,闷哼一声。
酒一入口他就感觉不对,酒水如同沸水一般烧灼口腔,直冲嗓子眼。楚千寻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料定他会把口中的酒喷出来。他怎会甘心在一个孩子面前丢脸,强忍不适,咬紧牙关。
过了数息时间,这才将酒咽下。任平生感觉一股凉意顺着喉咙下涌。“嘡”的一下,一股劲窜上来,直撞脑袋,脸色微微泛红。
一般来说好酒讲究温厚绵长,绝不上头。但此酒却反其道而行之,根本不讲什么回味,全凭入口的那一口猛劲,如同点着的炮仗一样爆裂。
“这酒是山芋干造的,价钱贱,酒味大,切不可猛饮!”掌柜见任平生没有将酒水喷出,有些惊讶。向任平生说着酒的特点。
任平生吐出一口浊气,摸了摸脸,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未曾有这般感受了。那浓烈的烧灼之感,与他年少时。偷饮父亲珍藏的美酒,辛辣的感觉十分相似。
“不知这酒是谁酿的?”任平生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哦,是我酿造的。”掌柜连忙回答。
“嗯,别有一番滋味!”
这间小店的主顾都是些穷苦的汉子,就是喜欢这种花钱不多,一饮下立刻来劲,头昏脑涨的放纵放纵。
而喝过好酒的人则什么鄙夷这酒。曾经有一位富商才喝了一口,就喷了个干净,大骂说酒精不能喝。
掌柜只当任平生的评价是出于礼貌,也没有当真。
任平生暗自心惊,虽然此酒制作原料粗劣,但是却格外的霸烈,普通人难以承受。待挨过那股烧灼痛感之后,酣畅淋漓的快意充盈体内。
楚千寻瞪着眼睛看任平生又饮下半碗。他转头看看掌柜,见其也是一脸古怪,没想到这位看上去颇为儒雅的客人骨子里竟然这般狂野,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看来今天他得在我们这里住下了,千寻,去收拾一间房出来!”楚千寻和掌柜相视苦笑,料定任平生稍后便会醉倒。
任平生自然不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自顾自的饮酒。
他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酒水带来的刺痛与快意让他心潮起伏。不禁想起从前的往事,端起酒杯,爽朗大笑。
笑中有快意,有悔恨,也有彻骨的杀意。
屋外的雨并没有停下,执着的在本就泥泞的地面上再蓄上一层水幕,屋内倒是相当暖和,酒香与菜香涌动着。
一人饮酒,两人闲坐,都被屋内的昏暗笼罩,朦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