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要选择来到漫沙星？这里的条件也很艰苦。”武烈问到。

“艰苦？比起粪团星那种炼狱，漫沙星简直就是天堂！”科莱似乎想起了在粪团星的那些日子，双拳不禁紧紧握了起来。

“你们有亲眼见过呼啸的流星像火球一样从天空中落下吗？砸在房子上、人的身上。那种惨状，整个星球弥漫着血腥和焦糊的味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女人们都生不出孩子。”

武烈在脑海中想象着科莱诉说的惨状，心里渐渐泛起一丝同情，原本打算把科莱打飞的念头，也就此淡化了。

“我在准备逃离粪团星的准备过程中，几次差点死掉。可能你们感受不到，在那种灾难的威胁下，人性就崩塌了，原本和善的人也开始抢夺物资，权力的拥有者更是脆弱的像一团烂泥，他们早先一步就抛弃了自己的人民。”

科莱讲出了他藏在心里的委屈之后，心情平静了许多。看到武烈和兰德尔愿意继续听他讲下去，索性就把这些秘密全部吐出来吧。

“将近十年的流星撞击最终还是结束了，活下来的人以为就此能够重新生活。但是事实上根本没有那么容易。土地已经不能再使用，天空中常年飘着酸雨，没有太阳，地面没有干净的水源。食物，成了幸存者的最大挑战。地底的生物已经被我们吃光了，除了拾荒可以偶尔捡到一些灾难时期的物资，很多粪团星人开始残杀自己的同胞，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减少食物分配，而且……被杀死的人也可以成为食物……”

“什么？他们……他们吃人？！”

这是武烈活了十七岁，头一次听到人吃人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挨过饿，如果你饿急了，也会那么做的。”科莱平静地对武烈说到。

武烈不敢去深思这个问题。他清楚，自己在风哮之地的那些年，也挨过饿；但是，毕竟谷底有着丰富的生存资源，那些挨饿只是暂时的。比起科莱所说的绝境，不知好出多少。若真要让自己生活在粪团星那样的绝境中，饿到极点的时候，真的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别人吗？武烈越想越怕，便不再深思，继续听科莱述说。

“我花费了很多时间，才凑到一些燃料，可以勉强起飞。但是飞船的定位系统坏掉了，我只能随意输入坐标赌一场。如果当时我的运气稍微差一些，随便输入的坐标处正好存在一个星体，或者是一块陨石，再或者，坐标的地点是一个黑洞。我一样得玩完。不过，任何死法都好过被人杀死、吃掉，不是吗？幸运的是，一次跳跃后，我就来到了漫沙星的外太空。可我并没有逃离死亡的威胁，我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再没有食物和水，我一样会死掉。”

“那个时候……你遇到了贾巴？”

兰德尔似乎猜到了答案。

“没错！飞船着陆后，我就丧失了意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贾巴在沙漠中发现了我，并将我带了回来。经过他的救治，我活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害他！你的心像沙子一样干涸吗？”

听到这里的吉米忍不住了，他心里依旧死死认定，是科莱害死了贾巴。

“并不是这样的。我很感激他救了我。我是五金镇第二个镇民，和你一样，也是贾巴的养子，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也很爱他，他给予我的，远比我的生父还要多。”

此时，兰德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伸出一只手，对着身后宅邸的方向；片刻后，贾巴的日记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自己飞了过来，落在兰德尔手中。

兰德尔把日记本交给吉米。

“你该看一看，除了事情的真相，还有一些你必须要知道的事情，贾巴给你留了一些东西。”

吉米用颤抖的双手捧过日记，默默走到一边，开始翻阅起来。

科莱继续他的陈述。

“养父生病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实情。老爷是碧水星人，本就应该生活在湿润的环境中，可他偏偏选择了漫沙星这样的地方落脚。时间久了，他的肺部已经明显出现纤维化。我曾劝他回碧水星调养一段日子，可是他不肯，他说，他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放不下他的这些养子们，他想到死都和大家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为了让大家不慌乱，他让我以总管的身份代理他在五金镇的一切事务，对外只宣称自己稍有不适，并让我隐瞒他的真实病情。”

说到这里，科莱的眼中也涌出两行眼泪。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老爷病重不治，而我，想继续掌管这里的一切。我必须要成为老爷唯一的继承人，绝对不允许其他人威胁到我的地位。我彻底隐藏了他去世的消息，老爷去世的两年间，我不让任何人见到他，对外谎称他还活着；这样做，无非也就是想巩固自己的地位。或许，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把老爷逝世的消息告诉大家，但绝对不是现在，我现在还需进一步守住自己的位置，增加自己的威信。”

“等等。”

兰德尔忽然打断了科莱激昂的演讲。

“你增加威信的方式，就是抢夺旅人的财物，并设计虐杀他们？”

“我还能怎么办？如果想让五金镇在十年时间里成为像大笼市一般的大城镇，这是最快捷的方法。我要比贾巴更有成就，我要带着全镇的人走向辉煌！”

科莱的声调越来越高，情绪也随着激动起来。

“首先，我怕极了那些穷苦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一天那样的日子。这样，就需要紧紧握住手中的权力。我不想把这权力让出去，任何人都不能从我这里抢走这些权力。而且，我要成为漫沙星的一方势力，不再屈居于任何人之下！曾经在粪团星，为了一点已经腐臭的食物，我需要像牲口一样去卖命；如今，这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才是五金镇的主宰，我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来他已经被权力和利益吞噬了……老爷子，让我打飞他，还五金镇一个安宁吧。”

听完科莱的陈述，武烈已经怒不可遏。这样的人，怎么配做这里的领袖？他只会带领这里的人们走向毁灭。

“等一等！我有问题要问他！”

一旁的吉米已经基本看完了那本日记。他面色凝重，一步一步走到科莱面前，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科莱的脸上。

科莱捂着被吉米扇疼的脸，用惊恐的眼神盯着他。这是科莱来到漫沙星后，第一次被人扇耳光。

“口口声声要带领这里的人们走向辉煌，靠什么？像强盗一样去掠夺吗？”

两行泪水从吉米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老爷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和我们说的？五金镇建设的初衷，就是要为那些旅人提供庇护和帮助的呀！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老爷吗？科莱，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科莱立刻反驳道：“你懂什么！我掌管五金镇的两年当中，我们的收入翻了五翻！五翻！你知道如果老老实实继续做那些低利润的生意，我们会是什么后果？我们会被这无情的沙漠吞噬。这两年当中，我用赚来的钱，给镇子安装了防沙力场、最先进的滤水装置；把所有的店铺都重新装修，而你们的收入，不是也多起来了吗？我为你们所做的这些，难道有错吗？”

“可是你依旧不配做这里的主人。”兰德尔在一旁插话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配！”

科莱对兰德尔的说法无法接受。

兰德尔笑了笑，说道：“五金镇是贾巴一手建立起来的。他的日记我看过了，他是一个善良又热心的人，他建立五金镇的初衷，就是要为这荒蛮的沙漠带来一丝生机，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享受安逸，让途径这里的人觉得安全。如果你作为一个继承人，只继承他的财产，却不继承他的意志，那你根本不配坐在这把椅子上。我相信，如果贾巴知道今天的你是这个样子，他绝对不会把五金镇托付给你。你不妨也看看他的日记，他的日记中写着，你和吉米是他最中意的两个继承人。他对你的能力十分认可，就算你没有大费周章去策划这一切，这个继承人的位子他还是打算留给你的。”

“你……你……说什么？！”科莱满脸的惊异，他一把夺过吉米手中的日记本，像发疯了一般翻找着。

终于翻到了那一页，科莱盯着日记本上那熟悉的字迹，大颗大颗的眼泪脱眶而出。

“现在你知道了，你的胸怀和贾巴相比，是多么地狭隘；你的所作所为，又怎么配得上贾巴对你的信任？你放弃他的意志，也就等同放弃了五金镇。这个镇子不会让你接管，这里的人们也不会接受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做他们的领袖。”

“对！我们不要这样的人来领导我们！”

被吉米打开的大门外，一群人涌了进来，他们都是在五金镇生活的人，其中有不少都是贾巴的养子。

“让吉米带领我们！科莱滚出五金镇！”

“对！科莱滚出五金镇！”

一个声音高喊着，立刻又有许多声音附和。

“你看到了，这是镇民对你的评价。你改善了五金镇的环境、升级了这里的设施，同时还增加了大家的收入，可为什么所有的人还是反对你？”

听到兰德尔的问话，科莱慢慢抬起了头，眼神中满是疑惑与不解，他想从兰德尔这里寻求答案。

“这里的人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财富，而是存在感。正因为这一片沙漠中有了五金镇，才有了这一群人存在的必要。他们在这里生活，富足自己，帮助别人，映射出人性的光辉一面，这也是多年以来，贾巴意志的开枝散叶。五金镇，终究是沙漠中一棵不败的常青树。”

“说得好！”

随着一声高呼，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

科莱看着院子里的那群人，眼神开始变得迷惘又空洞，他若有所思地抱着那本日记，慢慢伏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