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尼尔希娅所在角落,微声低语在大厅各处同时响起。
“怎么还有人敢过去?”
“快去个人拉住他。”
“不行不行,上次那个就是有人去拉,结果反而立刻爆发了,走到那里就已经没救了。”
“各位,请保持冷静,随时关注事态发展,就近躲藏。”
“我……我还是过两天再来吧,如果不用重新排号的话……”
……
夏槐隐约听到些许低语的碎片,看着一群人畏畏缩缩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
和自己上次来的时候遇到的事情差不多,不,应该说是更严重了。
这位美女到底做过什么?还是说只是由于最近人更多了,谣言的升级也变得越发厉害?
夏槐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上次自己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出任何问题。倒也多亏了这些人的盲从,给自己省下了不少时间。
对尼尔希娅回以一个微笑,夏槐说道:“我想请求为我安排一个住处与工作。”
“咦?”尼尔希娅歪着头,伸出一只手指抵着下巴,眯起眼望向夏槐,“您是不是曾经来过?而且已经被安排过住处与工作?”
“啊,是……”夏槐苦笑,“那边出了点状况,我希望能换一个工作与住处。”
“是这样啊,我了解了。我这就为您询问一下。”
尼尔希娅灿烂地笑着,双手交握,直抵屋顶的巨大光翼瞬间展开,飞射出道道光芒。
嘶——
呼——
唏——
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大厅内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来办事的人迅速躲到附近的天人身后,死死盯着尼尔希娅的方向,脸上满是担忧。天人们也一脸严肃,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戒备着这边的情况。
哎呀?好像比上次更夸张了。
微微回头观察了一下,夏槐心中有些疑惑,稍稍不安起来。
很快,光芒收敛,尼尔希娅收起光翼,睁开了眼,大厅中的其他人也都舒了一口气。
“我已为您查过,目前圣湖城中所有店家都已不需要人手,预估最早出现空缺的时间是四个月后,不排除中途临时有工作需求出现的可能,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领取编号后在城中进行等待,当排序到您的编号后,我们会立刻通知您。”
明明来到了应急窗口,却还是要等吗?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毕竟工作并非天门直接提供,来到这个窗口也只是省下处理事情的排序时间,可工作却并不会因此空出来。
可四个月太久了。
夏槐低头仔细思考着,目前暂时也没有留在圣湖城的必要,也许去其他城市看一看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以目前的状况判断凑齐路费会有点困难。
工作与住处没有解决的捷径,不过既然来了,空手而归总觉得有些不甘心,于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夏槐问道:
“那不知我上次问的那名可能是天人的人,有没有新的信息?”
“啊,您是说六翼?这个并没有哦。”尼尔希娅歪着头,抬眼想了想,“不过我和莉娅提起的时候,莉娅好像说过,看起来像我们天族的,也可能是某些魔族,因为魔族的特征相当不统一,有些有羽翼的魔族,光看轮廓的话,可能会被误认成我们呢。”
诶?魔族吗?
夏槐想起了疯子桀勒斯,瞬间再次决定放弃这个狗屁任务。
“啊,那没有别的事了,谢谢你。”
夏槐向尼尔希娅点点头,便要离开。
“请等一下!”
尼尔希娅毒舌吐信般迅速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夏槐,险些把已经迈开脚步的夏槐拉了一个跟头。
“呃?”夏槐回过头,面露疑惑,“怎么了吗?”
“您不要工作的排号了吗?”
“啊,不需要了,四个月太长了。”
夏槐此时计划去城门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愿意捎带上自己一程的游客或者商队,自己可以做兼职护卫为条件,请对方带自己前往其他城镇——既然圣湖城的工作岗位被挤满,也就是说其他城市可能因为人手不足出现更多空缺。
当然,南方的城市是不考虑的,幸亏之前随护卫队了解到一些情况,不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前去说不定真要倒大霉。
尼尔希娅面露遗憾,看起来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哎?怎么这样,请让我帮助您吧,没有工作的话也很难不是吗?”
“啊,不用了。”夏槐抽了抽手,没有成功,天人的少女抓得相当用力。
“请给我个机会帮助您!”
尽管对方是个美女,经历了这些天的折腾,夏槐此刻贤者得很,便不打算理会对方的请求,稍微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猛地将手抽了出来,语气冷淡了些:
“我说不用了。”
尼尔希娅一愣,眼眶迅速湿润起来,泛起了泪花。
啊,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夏槐有些愧疚,刚要说话,就听后方一阵忙乱。
诶?怎么回事?
心中疑惑,夏槐微侧过头,只见人类纷纷躲到最近的天人身后,天人们也纷纷展开光翼,面向这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太妙,这好像不是演习?
心中升起警觉,夏槐迅速将目光投向尼尔希娅。
大滴的泪水在少女眼中打着转,她的声音也变成了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哭腔:“呜……我、我又搞砸了,尼娅又没帮上忙……”
光芒从尼尔希娅的全身溢了出来,越来越亮,渐渐将她纤小的身影完全淹没在光之潮水之中。
这、这是要自爆吗喂!
夏槐瞬间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在头顶,转身拔腿就跑。
但是太迟了。
耀眼的金色光芒瞬间炸开,将夏槐吞没。
尽管光源在身后,夏槐仍觉得这光强得过分,就像是几万辆车同时向着自己打开了远光灯一般,那光芒甚至刺穿了肉体的阻隔,直抵灵魂。
纯净。
炫目。
灿烂。
辉煌。
一瞬间,夏槐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从内到外的完全净化,心中的晦暗与阴霾一扫而空,前所未有地澄澈起来,心中所剩下的唯一想法便是:赞颂光明。
夏槐在这一刻成为了一名光颂者。
光颂者并不是某种特定职业,成为光颂者的人也不会因此得到任何特殊的能力或特别的待遇,这个名称只是为了方便形容某一群人被随便起的一个名字,口耳相传间便固定了下来。
十几年前光颂者第一次出现在圣湖城天门,此后也只在圣湖城的天门出现过,每次出现的时间从一周到几个月不等,期间,他们会站在圣湖城天门的大门前,以自己最大的精力与热情赞颂光明。
除了赞颂光明外,他们每日便只有简单的吃睡,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过着苦修士的生活。
每次圣湖城举办精灵学院入学测试的时期,是光颂者出现最多的时期,今年也不例外,他们以自己的经历提示着前来天门办事的人们,天门的伟大,以及一个最为古朴的道理:欲速则不达。
这一天,光颂者中又出现了一位新的成员,也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位,他有魔族眷属般的黑色头发,穿着柯克托罗式的非传统服装,却在最为用力地歌颂着光明,强烈的对比让他比其他光颂者更能给前来天门办事的人类带来更大的冲击。
日月交替,精灵学院的入学测试彻底结束,有幸获得成为法师机会的胜者们在协会组织下离开了圣湖城,前往精灵学院所在小镇进行学习。
此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比夏槐更早出现在天门前的几名光颂者先后离去,前来天门求助的人数也渐渐回落到正常的数量,只有夏槐这位最新的光颂者仍旧每日出现在天门前,不知疲倦地赞颂着。
啊,光明!
美妙的光明!
我赞美你!
带来希望!
带来活力!
是晨曦,是余辉。
是初生的未来。
是辉煌的终结。
孕育生命与智慧。
毫无偏见,照耀众生。
驱散了黑……
呃?
夏槐愣了愣,保持着左手压在胸前,右手斜举向天空的浮夸姿势,说到一半的话语卡在喉中。
我在做什么?
他试图回忆,脑子里却是白茫茫金闪闪的一片,最近的记忆是自己被光芒吞没的场景。
记忆中的光迅速变暗,变柔,可那些记忆却毫无实感,仿佛在观看一场有关其他人人生的乏味连续剧。
好、好羞耻!
这是足足两个月的记忆,每天的生活大同小异,在天门每日数以千计的客流之下,像个浮夸的小丑,不遗余力地赞美着光明。
太、太可怕了!就像人生被偷走了一样。
这一刻,夏槐终于彻底理解尼尔希娅的位置为何没有人前去,虽也有成功解决问题的可能,可一旦出现意外,人生就会被吞掉两个月,是彻底吞掉,而不是等待。
而且超羞耻的!
好在这些人也适应了我在门口乱来,没有都盯着我看,不然简直就……呃?
夏槐正庆幸着,却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赞颂光明的光颂者突然停下来,这个变化真的让人难以忽视。
赤红飘上夏槐的脸,他迅速收回手,护住胸腹,片刻后又察觉不对,抬起双手,挡住了脸,转身快步沿着天门的墙角走向远处,拐过一个墙角,捂着脸蹲了下来。
太羞耻了!
到底是被多少人看到过了?
夏槐努力回忆着,在那片几乎被光吞没的记忆中寻找着线索,确认是否被曾经的熟人看见。
然而那记忆太过模糊,主要的部分大多是对光明的赞颂。
“洗脑好可怕……”
夏槐稍稍放下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他看到一大块飘动着的白布出现在视野中,那是天人们长袍的下摆。
“你清醒啦?”
那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夏槐抬起头,看见了天人瑞亚。
“啊,啊……恩……”
夏槐尴尬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致的情况你也应该回忆起来了。”
“嗯……”
“虽然没对您造成什么实际的损害,不过这件事也算是我们天门的过错。”
哪里没有实际损害了!面子都掉光了好吗!
心中的咆哮并没有说出口,夏槐勉强地笑了笑。
“因为您之前来求助的问题是想找一份工作,作为补偿,虽然圣湖城内的各处暂时没有工作空缺,我们天门愿意为您提供一份临时的工作,代替天人每日进行救济餐的发放。酬劳是为您提供食宿,以及每月一个银币的酬劳。”
这并不是一份收入很高的工作,严格来说这个酬劳已经相当低下,几乎相当于义工,但胜在包吃包住,在圣湖城当下的环境下,是除了离开外相当不错的一个选择。
“我、我考虑一下。”
“好的,需要为您提供一间安静的房间吗?如果需要可以随我回到天门中。”
“不用,我自己找个僻静的角落就好!”
现在这个状态,夏槐完全不想路过天门门前。
“好的,那您做出决定后请进天门找我。“
瑞亚说罢便离开了,夏槐松了口气,靠在墙角仰起头思考起来。
其实,平心而论,这段时间的感觉,还不错。
或许是单调重复的工作真的有利于平复心情,也许是因为那吞没自己的光实在是太过纯粹,也许是时间真的有疗愈一切创伤的神奇魔力,也许不求结果不带功利目的的做一件事真的能让人心情愉悦……
总之夏槐此刻的心境格外平和起来,即便回想起之前遭遇的挫折,甚至回想起魔族疯子桀勒斯对自己的折磨与不当人看,心中都没再产生太多负面情绪。
这种感觉,真的不错。
干脆就在这个世界这么过下去,至少暂时,找到新的目标前,过一段平和的生活吧?
也不用到处忙碌,也不用思考以后的出路。就只是单纯地享受这种安逸的感觉。
做出这样的决定,夏槐忽然觉得天空仿佛晴朗了一些。
站起身,夏槐向天门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果然还是太羞耻了,现在天门前,应该会有很多人认出我吧,毕竟这头发很显眼,衣服也不太常见。
这样想着,夏槐脱下外套,在头上缠了缠,用袖子系住,左右摸摸,感觉没有半根头发露在外面才松了口气,鬼鬼祟祟地贴着墙角向天门的正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