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玄侧躺在草堆里,眼神空洞的,与钱瑞阳面面相觑。
待众人睡熟,两人轻手轻脚的爬起身,朝着石塔走去。
照明法阵逐渐暗淡,说明此时,距离天亮已不远。
快步爬过石阶,来到顶层的石室,那名壮汉已然坐在石床上等候。
“陆石兄,让你久等了。”钱瑞阳走上前去,行礼道。
被称作陆石的壮汉轻“嗯”一声,沉声道:“不必客套了,开始吧。”
“好!”
钱瑞阳也不客气,大赤赤的坐在陆石旁边,解去缠绕在手腕上的布条。
满是污垢的布条逐渐褪去,露出漆黑的镣铐,上面赫然有一道浅显的缺口。
陆石拉着他手腕,从怀中取出一小截锯齿状的铁条,搁置在镣铐之上。
锯条不断拉动,陆石另一只手催动法力,安抚镣铐上的禁制。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左玄靠在石桌上都快睡着了,陆石方才轻松了口气,喊道:“该你了!”
左玄瞬间起身,走到石床前坐下,重复着先前的一幕。
直到天将破晓,陆石才停下手中动作,满脸疲惫:“明天再有一次,应该可以锯断镣铐。”
二人一听,满脸激动,互望了一眼,齐身行礼道:“多谢陆兄!”
陆石挥了挥粗壮的手臂,站起身来,对着钱瑞阳说道:“希望你答应我的事情能够做到。”
“自是不敢欺瞒你,大可放心。”钱瑞阳信誓旦旦的说道。
“好,你们且先回去,我需要恢复些法力。”陆石说罢便自顾自坐在石床上,开始打坐。
左玄与钱瑞阳也不多言,重新裹好镣铐上的布条,离开石塔。
“叮,叮……”
随着一声声敲打,整个地下矿洞再次活跃,二人无心开采,完全把心思放在解开镣铐后,如何逃脱上面。
就是前日,二人打算另寻其他办法逃走,陆石却突然找上二人,明言可以替他们打开镣铐,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要求。
钱瑞阳与之一番交谈,二人达成共识,陆石帮助他们解开镣铐,而他们则替他完成一件事,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替他收尸!
问起缘由,陆石沉默,说不出缘由,只道是近日有变,而他,极有可能会成为牺牲品。
二人答应下来,钱瑞阳还应承他,镣铐解开后送他一番梦缘,陆石这才耗尽全力,帮助他们逃脱。
镣铐被种有禁制,一旦受到外力攻击便会爆发,攻击被镣铐锁住之人。
陆石所用的办法另辟蹊径,先用法力稳固住禁制,不断填充,在禁制扩张的同时锯开镣铐。
换句话说,便是锯开镣铐本身,却不破坏上面禁制,毕竟禁制一旦被破坏,所爆发出的法力波动,定会惊动李天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凿着漆黑矿石,已有两天没能挖出灵石,却也不急,毕竟过不了多久,便可以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钱瑞阳一个哆嗦,却面色一厉,硬生生挺了挺身,不顾眼泪鼻涕流下,继续挥舞着铁镐,模样疯狂。
他这几日,努力抑制身体对仙丹的渴望,慢慢戒掉药瘾,只是过程艰辛,痛苦至极。
又过了一刻钟,钱瑞阳实在支撑不住,猛然丢掉铁镐,瘫倒在地,来回翻滚,喉中发出令人齿酸的惨叫。
左玄就在附近,眼神复杂的看着,在暗袋里摸了摸包裹着仙丹的布包,有些犹豫不决。他抿着嘴唇,暗一咬牙,决定不管不顾,抡起铁镐更加卖力的砸向矿石。
又过一个时辰,钱瑞阳渐渐失去了力气,趴在地上呻吟,矿洞内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也都收回,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到了中午放饭时间,钱瑞阳算是停住呻吟,慢悠悠爬起来,呆坐在地上,不愿动弹一下。
他肥硕的身材瘦下一半,徒留空瘪的肚皮做着最后的挣扎。
枯槁的面容再不复当初神采,蓬头垢面,浑似个破落乞丐,哪里还有半分修仙者飘逸的样子。
左玄走了过来,拍了拍钱瑞阳肩膀:“你没事吧,要不……”说着掏出布包递了过去。
钱瑞阳眼中闪过一丝渴求,努力闭上眼,推开左玄的手,狠声道:“不用,我没事,能忍住的。”
左玄摇了摇头,心中想到,这药瘾虽然令人痛苦,自己却可以依靠修炼功法抵御,钱瑞阳为何不可?
他想不明白,只道是个人体质不同,无奈的扁了扁嘴,便去拿饭。
整日无话,转眼便到了夜间。
左玄与钱瑞阳怀揣着激动的心情,难以入睡,闻着空气中潮湿发霉的气味,更是满心期待逃离这里。
等一刻如三秋,盼一时如覆年。
终于熬到深夜,二人匆匆起身,朝着石塔走去,不慎互碰到铁镐,发出一阵闷响。
“嘣!”
禁制迸发,痛得二人面容扭曲,好一大会儿才缓过来。
此时,已有两人被惊醒,揉着眼,看向姿势古怪的二人,面露疑色。
瞬间,钱瑞阳起了杀心,倘若被他人发现,二人有逃走的机会,矿洞内定然会暴动。
届时惊动了李天泽,谁也逃不了!
转念一想,却另有了主意。
钱瑞阳伸出手指,在左玄身上胡乱抚摸,拍了拍他屁股,一副淫贱的模样。
后者则是一脸懵圈,却并不反抗,任由其乱摸乱抓。
那两名被惊醒的人先是一愣,露出了然之色,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也不做声,躺下继续睡觉。
毕竟在这矿洞之内,终年不见天日,大家都是男人,偶尔有点需求也是……额……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见二人躺下睡觉,钱瑞阳大松了口气,朝左玄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的朝着石塔正门走去。
左玄揉了揉发痛的胸口,跟了过去。
重新躺下的那两人并未入睡,眯缝着眼,偷窥到二人离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气氛有些诡异,二人互望了一眼,赶忙扭身,背对着躺下,生怕对方生出什么歧念。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石塔顶端,三人不停忙碌着。
随着“啪嗒”一声,镣铐被打开,左玄与钱瑞阳狂喜不已,若不是此地不便,定然要放声长笑,一舒激动的心情。
“快走吧,迟则生变!”陆石沉厚的声音将二人拉回现实。
目前依旧身处矿洞,尚未真个逃离出去。
二人朝着陆石长长一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钱瑞阳道:“多谢陆兄大恩,如你愿意,我三人可一同离去。”
陆石摇头,非他不愿,而是体内被种下的禁制,让他无法离开,而且……
他抬眼看了看床边的画像,心中闪过一丝暖意。
倘若在我意识没有毁灭之前,能一直陪伴你,便也无憾!
钱瑞阳目光闪动,他与左玄探讨过陆石的情况,想来这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心中也藏着一份柔软。
暗自调动法力,走过去说道:“陆兄,我且送你一番梦缘,你……好自珍重。”
“搜魂术”乃是一种可以窥探他人记忆的邪恶功法,多用作审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神智紊乱,痴痴傻傻。
钱瑞阳所用乃是最基本的方法,不敢深入,只是提取出陆石记忆深处的念想罢了。
只见他此时手上泛起暗色灵光,吞吐不定,搭在陆石头顶,后者放松心神,不过多久便双眼一翻,沉醉在梦境之中。
……
那年仲夏,蝉鸣不绝。
陆石第一次见到夏蝉,在这个炽热蝉鸣的炎夏,一如她的名字。
白衣胜雪,衣?飘飘,夏蝉如融化冰山的春风,美艳不可方物。
她本是风尘女子,被人贩至李天泽手上,坦然接受命运,只因她明白,无力反抗。
某间,陆石做了错事,李天泽对他痛斥喝骂,躲在阁楼中夏蝉忍不住替他求情。
从此……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女子,走进了陆石魁梧身躯包裹的柔软内心。
他喜欢看她笑,尽管她极少主动去笑,似乎在她生命里,一切都在被动的接受。
陆石每每偷跑出来,只为躲在角落看她一眼,却未曾敢上前说上只言片语。
夏蝉爱露台上仰望夜空,一颗颗闪动光辉的星星,如她明媚的眼眸。
薄唇之间似有千言万语,不轻启于齿,将一切痛楚吞下,化作孤夜里的泪珠。
时间久了,李天泽越发易怒,他由于身体缺陷不能人道,便不断折磨着夏蝉孱弱的身体,以图心理上的快感。
陆石将一切看在眼里,第一次对李天泽产生了怨愤,甚至是杀心。
那样的一个女子,怎能如此狠心待她。
夏蝉总是默默承受着一切,她爱用清幽的莲香洗身,爱穿洁白衣裳,宛若不食烟火的仙子。
尽管她身份卑微,受世人唾弃。
一次次在深夜,陆石暗暗发誓要保护夏蝉,保护这个饱受世间疾苦的女子。
他不敢反抗李天泽,来自心底的畏惧让他徘徊犹豫,眼睁睁看着她无声流泪,在寂静的夜里轻叹。
无可奈何花落去,命比纸薄是红颜。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陆石如往常一样看守矿洞,心心念念着夏蝉。
熬至深夜,他爬出井口,却见到薪奴扛着麻袋出门。
心有所感,慌忙抢下麻袋,却见到此生也不愿见到的一幕!
夏蝉清丽的脸庞挂满污血,胜雪的肌肤僵硬发紫,不复以往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仅余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麻袋之中。
陆石悲痛欲绝,偏生哭不出声来。
一股痛楚至心,世界崩碎!
薪奴掩埋夏蝉的尸体后,陆石在她的坟头插上一株黄色小花,死死守在那里。
那花儿被风轻吹,一瓣瓣飞起摇曳坠地,便似她轻柔的身姿在糯糯软语。
陆石沉溺在懊悔之中,倘若自己再勇敢几分,是否便不会再有这般悲伤的结局!
失去了一生挚爱,陆石只觉生无可恋,他不吃不喝,只是死守着孤坟,眼神空洞。
对于他来说,没有了夏蝉,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生命也好,前程也好,快乐也好,烦恼也好,一切都被蒙上浓重的灰败之色,了无生趣。
再没有人会走进他的心底,分享那些喜怒哀乐,哪怕那人本身就是他的臆想,而如今……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陆石此刻沉浸在钱瑞阳创建的梦境中,这里没有烦恼,没有李天泽,没有死亡,只有那名浅笑如画,温柔如诗的女子。
暖馨宁静,便如那飘洒下来的黄色花瓣,带着丝丝缕缕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