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车呼啸，开向了深城南头区分局。

坐在车厢两侧看守着苏藏锋的两个巡捕是不是忍不住扫一眼苏藏锋，都是难掩眼中的复杂之色。

这个年轻人赤裸着身，匀称的身材和紧绷的肌肉让人暗自赞叹，但是他身那些被火焰炙伤的伤痕，却也触目惊心。

从这些伤痕，这两个巡捕都大概能够猜到苏藏锋之前干了些什么，因为，当苏藏锋从火场中冲出，放下了白灵羽和小妖之后，又冲进火场里，把老刘背出来的过程也被他们看在了眼中。

这是一个重犯嫌疑人，毋庸置疑，从昨天晚抓捕他的动静就可以看出来了，可是他刚才的举动，却又让人感到不解，而尤其是现在，他平静从容得近乎人畜无害的表情，更是让人无法不感到困惑。

这，真的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徒吗？

车子到了分局，早就收到了消息的警员就在门口等着接应，郭守义下了车来，顾不说奔到自己跟前的分辖区领导说什么，朝着那两个看守着苏藏锋的人指了指分局大楼：“先把他带进去！看好了，一步都不能离开！”

“是！”

两个警员推了推苏藏锋，紧随而来的林淑媛也已经奔到了近前，急声朝苏藏锋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去帮你交涉。”

“多谢。”苏藏锋微微扬了扬嘴角，不用那两个警员催促，迈开脚步向前走，但却又下意识地停住了。

身前的几个分局巡捕里，见着了熟人，是个女警，季妍儿。

此时的季妍儿，身着巡捕服，带着警帽，依然是英姿勃形象站在自己跟前，脸表情严肃，但那一双眼睛，却也像是藏着些什么，欲言又止。

视线在季妍儿的脸扫了一眼，苏藏锋没有打算在这种场合下叙旧，漠然从季妍儿身边走过。

哐当！

刚出了羁留室，却又进了滞留室，苏藏锋在简陋的石板平台坐下，看了眼就杵在门口，抱臂盯着自己，活像是担心自己会往哪儿跑掉的巡捕，而后将视线移开，靠在了墙壁，轻出了一口气。

两个警员面面相觑了一番，似乎有些迟疑。半晌之后，其中一个突然闷声道：“喂，老刘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话不像是审问的语气，至少并没有太多居高临下的质疑。

苏藏锋听出这话中的些微善意，叹了口气，道：“突发性心肌梗塞。他叫我扛着人先走，自己落在了后头，走不了了，然后，被压着了，又这么走了。”

两个走字，代表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那你……”警员似乎还想再问什么，但话到嘴边迟疑了，呐呐地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分局的人大多都被调派到了市局那边去处理火场和广场蜈蚣那些人了，郭守义和分局领导关了办公室的门，却是听见里头电话声和说话声不断，状况正如郭守义所感觉到的那样，焦头烂额。

自己当家的那座庙被人炸了，有几个手下伤了甚至是死了，大量的记者和群众看到了，然后，在距离市局不到两公里的广场，还发现了几十个身边全是管制武器的暴徒，而且是抽搐得像是虾米一样的暴徒，这种种情况，足够让郭守义窜下跳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不知趣的人敲门了。

郭守义皱眉，脸色变得暴躁了，作陪着的分局一把手兼下属见着他的脸色，急忙当先把门打开，看见外头是一个陌生面孔，显然不是巡捕，便拉下脸来呵斥道：“你干什么的？这里是你随便敲门打扰的地方吗？”

“领导好，我是盛源律师事务所的林淑媛。”

郭守义刚刚挂了电话，听见林淑媛声音，不由得眉头又是皱成了一团，闷声道：“老雷，她是老刘的儿媳妇，让她进来吧。”

这老雷显然也认识在市局资历丰富的老刘头，眼神顿时变得讶然了，深深打量了林淑媛一眼，暴躁志气减少了几分，侧身把她让了进来了。

“淑媛，你公公已经在医院了，但是我很抱歉，医生们也挽回不了他的英魂了。你，节哀。”

林淑媛抿嘴，眼眶再度湿润，虽然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如今再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难免心中悲痛。

她抬手捋了捋垂落在嘴边的秀发，咬牙道：“我爸的后事，我稍后会为他处理。”

“我都看到了，老刘是为了救人才出事儿的。你放心，我们会按照因公殉职的最高规格?给他追加功勋，为他风光大葬。”

“多谢郭局。我爸是以一个巡捕的身份，为了履行他的职责而死的，我相信他听到你这话，会安息的。”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淑媛，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林淑媛沉声道：“郭局，我来找你也是为了公务，相信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现在是苏藏锋的代理律师。”

“胡闹！”话音刚落，郭守义猛地一拍桌子，瞪眼了，和刚才的温和截然不同了。

林淑媛微微蹙眉，没有说话，而郭守义瞪着她，脸也全都不悦之色。

老雷见状，也是大为吃惊，插了一句：“老刘儿媳妇，你这是要干什么？那苏藏锋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那是背了几十条人命的杀人犯！你做他的代理律师？你是老刘的儿媳妇，是巡捕家属啊！你这不是拆自己家的台吗！？”

林淑媛淡然道：“雷局，他是不是杀人犯，现在还没有定论，在我的专业认知里，他只是犯罪嫌疑人而已。他有权利请律师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而我作为律师，也有资格给他提供法律援助。这和我是不是巡捕家属，没有关系，也并没有冲突。”

郭守义道：“淑媛，没人阻止你当律师，可是你给他当律师，那是在往自己的身抹腥！别的不说，这要是让你爸知道，你给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徒当律师，他在九泉之下会怎么想！？”

林淑媛凄然一笑，道：“郭局，既然你提起我爸了，那我也大言不惭地说一句，以我对我爸的了解，如果他知道我这个决定，也不会反对的。苏藏锋是不是你们所认为的暴徒，我不予评论，我只知道，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徒，不会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冲进火场里救一个巡捕，还背着那个巡捕从二楼跳下去。”

“我爸已经走了，但我相信我爸在闭眼之前，所看到一定不是一个正当这暴徒的苏藏锋，而是一个试图救他和救你的手下警员的苏藏锋。仅凭着这一点，我当他的律师，我问心无愧！”

不等郭局开口，林淑媛再次道：“郭局，现在我只是先行向你报备。随后我将会按照法定程序，为苏藏锋办理保释手续。”

“你……你简直就是荒谬！他是杀人犯，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他现在已经束手就擒，我不可能同意他走出去！”

林淑媛走到门口，手抓在了门把手，转身道：“郭局，是不是杀人犯，那属于法院判定的范畴，目前请您尊重我的当事人，也尊重您自己作为警务人员的专业常识。”

言罢，林淑媛毅然离开。

“郭局，这老刘儿媳妇怎么干这种窝里反的事情……”

“你问我！？妈的！还嫌我现在手头不够乱吗？尽瞎搅和！”

这话噎得老雷脸色讪讪，也不知道级这是在骂林淑媛还是在骂自己，不敢再说话了。

郭守义瞟了眼老雷，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让人难堪了，挥挥手，语气缓和了几分，道：“老雷，你先出去忙你的吧，我还有电话要打。”

老雷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关门出去了。

郭守义瘫坐在办公椅，调整了一番情绪，这才摸出了手机摁下一个电话号码，几秒钟之后，电话接通，郭守义随即脸色一肃，沉声道：“老杜……”

……

林淑媛下了楼，转到了滞留室，有律师的身份，并没有人阻挡，而那两个看守苏藏锋的警员也认得林淑媛是老刘的儿媳妇，严格来说，他们还是老刘带出来的徒弟，和林淑媛并不陌生，此时见了林淑媛，脸色都有些尴尬，迎了过去，讪讪道：“林姐，你……节哀顺变。”

林淑媛勉强笑笑，道：“谢谢……”

言罢，看了眼在滞留室里头漠然而坐的苏藏锋，道：“我想和他说两句话，行么？”

“林姐，你这是？”

林淑媛道：“我是他的代表律师。你们郭局也知道的。”

“呃这……那好，你说两句就出来。”

“知道，不会让你们难做的。”

两个警员显然是迫于情分，或者是看在了刚过世的老刘的面子，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走到了一旁掏出烟抽着。

“苏藏锋，今天得委屈你在这里待一个晚，你放心，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一定能把你保释出去。”

“多谢，你尽力就行。”苏藏锋微微笑了笑。

“那你保重。有什么需要可以对那两个巡捕说，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想他们会满足你的。明天我会再来。”

“林律师，死者为大，先处理好巡捕大叔的后事再处理我的事情也没关系。”

林淑媛闻言，心神微颤，有些难以置信了，眼前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是处之泰然？竟然从容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默默点了点头，林淑媛没有再说什么，抬脚离开。

那两个警员见状，立即迎了来，林淑媛匆匆告辞。

一个女警过来了，那女警道：“两位同志，你们可以休息一下，我帮你们看着嫌疑人。”

两人认得这是分局的女警，也没什么说的，而季妍儿也已经走向了滞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