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恒大陆历二零一九年九月十五日
清晨,婴儿的啼声唤醒了冷凌峰,看着妻女熟睡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吵醒她们,于是抱着冷秋轻声走出房间,笨手笨脚地去到屋外把尿。好不容易收拾利索转过身来,便看到惊寒从对面的屋子里走了过来。冷凌峰忙施礼请安,寒暄一阵后说道:“寒老您这些日子跟小侄风餐露宿,也够辛苦,得一安居之所不易,为何不多做休息。这塞北秋冷风寒,您还是进屋安坐,我这就让紫电给您热好手炉送过去。”
惊寒摆摆手,“人老了,觉轻,早起已是习惯。手炉不急,只是不知冷将军可否稍移尊体,老朽内急,需要如厕。”
……
风语无声和紫电从屋里出来打算去晨练,看到一个人在风中凌乱的冷将军,忙向四下巡视了一番,快速向前施礼后沉声问道:“将军,这么早,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啊,啊,是这样,我刚出门想透透气,面对徐徐升起的太阳,猛然诗性大发,涌出两句绝好的句子来:秋风秋日破长天,烟雨烟棹置寒山。谁知一阵风吹过,忙着给秋儿裹衣,打断了灵感,正在思量,正在思量。”
闻言两人面色一松,不过心里又泛起了嘀咕,这两句诗好熟悉,不是前年某天三将军喝多了喊出来的嘛,怎么还成了新作?两人对了一下眼神,齐齐后退了一步。
“啊,寒老出来了,让小侄等的好急,如此晨明日白、秋水长天,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可好?”冷凌峰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拉起一脸懵逼、如厕后还未洗手的惊寒几步跨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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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顾岩将军阵法应用果然精妙,此阵只出不进,布置虽显简单,但就是我也得全力一击才能打破。”为了缓解尴尬,惊寒没话找话的说道。
——由于冷凌峰急着摆脱如厕的尴尬后由诗词再次引发的尴尬,拉着惊寒快速溜出小院,也就走出了顾岩子奇布下的防护大阵。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仔细察看,出来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单向法阵,阵心在院内,从外面破阵阵心必然会溃散,魔法冲击会导致房倒屋塌。没办法,冷凌峰只能招呼紫电二人暂时移开阵心,以便让三人回到院子,喊了好几声才意识到可能顾岩子奇担心草原夜间风声大影响到众人休息,阵法里面还加了一层静音结界。幸好出来得急院门没关,从外面透过院门还能看到晨练的风语无声和紫电。于是冷凌峰上蹿下跳,最后把报警的烟花都弄了出来,才引起两人注意,看到报警烟火,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院子。
于是,现在变成了四个人在风中凌乱,惊寒刚才说的话让气氛更加尴尬,这种情况除非等阵法时间到自然消除或者顾岩子奇到场才可以解决,现在四人也只能在草原上漫步打发时间了。途中遇到从后面赶过来的惊雷以及昨夜因多重打击走出小院散心后,遇到同样尴尬的顾岩鸿浩,几个人才稍感安慰。
初秋的朝霞唤醒了草原,金黄漫地,夹杂在期间的各种野花顽强地盛开着,努力向世间展示最后的绽放。众人目光延伸的地方,是宁静悠远的抱龙河,有风过处,荡起的飞絮向远方传递新生的希望,河水的涟漪与草浪交相辉映,层层叠叠地一同远去,这个顺流而下的秋天,仿佛身旁落花的指纹,唯一而纯净。
众人可没什么心情欣赏美景,默默无声地前行到一处小草坡上,惊鸿声起,冷凌峰突然停下脚步,面色一凝,与惊寒对视一眼,又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盯住不远处一个高一点的草坡,慢慢地把孩子塞给了惊寒。回身低声说道:“保护寒老!”自己则跃下草坡向前急冲而去。
跑出去不足百米,冷凌峰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对众人说道:“有杀气,很强!无声、惊雷,放响箭报警,退!”
这个世间能让冷凌峰感觉很强的人,那就一定是真的很强,于是两声尖锐的响箭声打破了黎明的沉寂,冷凌峰四人以环形防守阵型护着惊寒极快速退向兵站,顾岩鸿浩缀在最后不停回身观察情况。当他们距离兵站不足三十米的时候,一声巨响传来,前方兵站巨大的爆炸声让法阵瞬间破裂,火光、烟尘和逸散的土、火两系魔法元素扑面而至,石头、瓦砾、人类残破的肢体四下纷飞,甚至掉落到六人脚边。
当先的冷凌峰挥手在前方布置防护大盾,一阵狂风迎面卷去,即刻便烟消尘散,呆立的众人面前,已经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瓦片。
“夫人!”、“曼儿!”无声和紫电率先反应过来,狂呼着向前方冲去,惊雷则第一时间雷倒了顾岩鸿浩,一脚把他踢得七窍出血飞出20多米外,任由他满地抽搐,自己则站到惊寒怀抱孩子一侧。
冷凌峰呆呆地望着前方,身体微微颤抖,许久他猛转过头,盯着刚刚没有来得及查看的高草坡,双眼已经变得血红,身上涌起淡淡的金光。
草坡上,一座巨型凤撵悄然出现,大撵前方,一人当先,四人在后缓缓走过来,看不清边际的金黄色重铠骑军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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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凌峰几乎踉跄地挪到顾岩子奇面前,死死地盯着他脸上几乎找不到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到:“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完,一口鲜血喷到了顾岩子奇面前的草地上。
顾岩子奇面不改色,双手抱拳说道:“大哥,这一切您自己清楚,天意难违。”
“哪个天?谁的意?”
“天下的天!民意的意!”说着,顾岩子奇身上金光大盛,龙斩大剑隔空劈下,丈余长的青色斗气光芒瞬间淹没了冷凌峰。
冷凌峰没有任何闪躲,任由剑气掠过自己的身体,手臂微伸,狂暴的火元素夹杂着斗气呼啸着向顾岩子奇飞去,随后卸掉身上的剑气,欺身上前,眨眼间便与顾岩子奇硬抗了三十多招。同时顾岩子奇身后,魔法元素突然混乱起来,魔法乱流暴虐地冲向尾随的四人。
轰的一声,冷凌峰二人各自向后飘飞了十余米,顾岩子奇面色微白,而冷凌峰与那位贤侄一样凄惨,七窍流血。
顾岩子奇喘着粗气,仍旧面无表情地问道:“大哥,如何?你压制得住吗?这片天地的规则,你如何抗起?”
四道人影飞掠到顾岩子奇身边,他们遇到的突然袭击是冷凌峰刚才从小草坡下来巡视时预埋下来的,魔法禁制固然让四位蒙面人手忙脚乱了一番,但是这种小手段面对知境圣者的时候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没有回答顾岩子奇的疑问,冷凌峰看向四人:“呵呵,光明教会倒是看得起冷某,出动了四大红衣圣者,你们光明教会果然只会做鸡鸣狗盗之事,朗朗晴天蒙着面干什么,你们当我辨不出你们的气息吗?”
四人不为所动,以扇形散开缓缓向冷凌峰一众包抄而来。惊雷护着寒老和孩子缓缓后退,远方,一匹全身血红只有四蹄雪白的魔马飞奔而来。
“将军,夫人她……”紫电率先跑了过来,焦黑的脸上泪水纵横,双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段尚未烧焦的手臂,手臂上的睡衣已经焦黑,黏着在断口处,随风微动。
冷凌峰盯着断臂看了许久,仿佛想通了什么眉头渐舒,轻叹一声,拿起手臂,空中轻轻一挥便燃烧起来,“前尘往事加此身俱已成灰,留节断肢何用。”
看着冷凌峰孤零的侧影,顾岩子奇也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本来计划今晨我要邀大哥独自见面,只要大哥答应自废根基便可保全家无虞,岂知你清晨便出阵散步并发现我等行踪......你们不该放出两声响箭示警,因为两声响箭是我安置的亲卫启动混合魔动球的明号,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大哥,你自尽吧,我以性命担保秋儿无忧。”说着,他冷冷地看了看身侧四人,单手指向远方大声说道:“大哥你今日跳入风断崖,秋儿便为我顾岩子奇三子,今后天下谁敢伤吾儿,天涯海角,我顾岩家族必逐而杀之!”
冷凌峰苦笑一声,并未答话。
紫电闻言蹭的从地上窜了起来,手指着顾岩子奇:“顾岩子奇!你与冷将军相处60余年肝胆相照,也曾是我冷家军一员,今天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竟然还能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如果天下论贱,你他@妈真是无敌了。”
顾岩子奇瞥了紫电一眼:“滚一边去,你知道什么,骂人很爽吗?”
“我不是骂人,是在骂你!”
看着手中残肢俱已成灰,冷凌峰竟然笑了起来,横身挡住紫电,并没有理会顾岩子奇,而是看向草坡,顾岩望搀扶着长公主正从凤撵处缓缓走下。
行到坡中,长公主发觉冷凌峰在注视着自己,马上站定,单手扶胸郑重地做师生礼:“瑞贝莲.谢克曼拜见大师父,弟子王命在身不便全礼,还望大师父恕罪。”
看着一身素装的瑞贝莲,冷凌峰冷笑一声,“那我是不是要回答,属下不知长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呢?你今天一身素衣,是打算给为师送终吗?”
银铃般的笑声从草坡处传来:“大师父不必为顾岩将军遮掩,昨晚那些腌臜话是我让他说给您听的,因为今天这一切,本就是我的局。大师父功盖天下,于铁岩城堡、狼艾关对抗两大帝国,让其四十余年不得寸进。今日师父仙逝,全大陆人族都应该为大师父披麻戴孝,小莲何德何能,能为大师父第一个着素装孝服,荣幸之至!”
“那冷某要感谢长公主千里布局还是千里送终呢?呵呵,又是谋局之道,右相那老匹夫倒教出来一个好学生。”
瑞贝莲神情不为所动“好说好说,我三岁得大师父开智,无论此后拜师几何,莲儿心中您一直是我的大师父,为师操劳是徒儿本分,岂敢受师父之谢。况且今日大师父离开,徒儿既知焉有不相送的道理?右相大人清风傲骨,自然不可能教出我这等欺师灭祖的学生出来,徒儿一直以大师父为楷模,一身德行,都是拜大师父所赐。”
冷凌峰哈哈大笑,“好一副尖牙利齿,我可教不出这样的好徒弟,我教的长公主殿下自幼心若莲花,今日为何行如污泥?”
瑞贝莲回之以微笑:“大师父,莲花还是污泥,徒儿心中自明,顾岩将军刚刚已经明示,今日一切亦是天意难为......”
冷凌峰瞄了一眼顾岩子奇,又转而注视瑞贝莲:“此天非彼天,你奉此天谋局,又怎知自己不是局中之人?”
瑞贝莲仰头远望,长出一口气,幽幽说道:“大师父,莲儿生在帝王家,自行皇家事,无关善恶,不想局外事,但求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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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凌峰猛地向侧后方浓密的草丛里看了一眼,一股寂灭的寒意没入丛中,见风平草静便不再理会,转头再次大笑一声:“哈,好一个但求心安,那就彼此心安吧,长公主殿下,冷某没有如此厚颜无耻的门徒,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师徒二字休要再提!”
瑞贝莲闻言勃然变色,身形微颤,甩开顾岩望搀扶的双手,高声喊到:“好,恩断义绝就恩断义绝,妄我白衣素袂为你送行,冷凌峰,那你就快去死吧!”说完一指顾岩望,示意他不要跟着自己,转身拂袖而走。
走出很远,瑞贝莲突然踉跄几步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吐在草间,低头轻拭嘴角,抬头时已泪流满面:“大师父,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如此悉心保护莲儿吗……”
没有转头,瑞贝莲跪地单指向天高声喊到:“冷凌峰,你好毒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