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我清莲的儿子闯点祸、死伤个把人算什么大事,紫霞村哪年不为了争口吃的死几个人。没有冷家家臣运筹帷幄,没有你两位叔叔倾力相助,没有水手老爹高瞻远瞩,这个紫霞村早被那个血眼狼王屠了个干净。惊寒老爹说过,你们冷家人每次惹的祸都惊天动地,那又如何?为什么我的儿子就不能惹祸?再说,没有你的事情,血眼也不会重伤,银狼族也不会夺取狼王的位置,银狼圣者也不会死在吱吱妈的箭下,银狼族那个老古董也不会领军,紫霞村最后的战况也不见得会如此辉煌!你闯祸确实是错,但是丹宇大哥一家死得其所,这点儿事儿还不值得我用一宿的时间给你做这个戒尺!”
屋外,蹲在墙角画圈圈的紫电紧紧握了握拳头,腰板拔溜直。
听到有妈妈撑腰,冷秋也挺了一下腰板,随后又垂头丧气起来:“可是,我是个顽人,我的父亲、爷爷、奶奶都是顶天立地英雄,我以后长大……”
“啪……”
“秋儿,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妈,我就告诉你,我不认识冷凌峰、冷无涯、冷轩妍是谁,也不想认识,我只知道你是我清莲养了、疼了十一年的儿子!在我眼里,他们现在无论是死是活都不配管教你,也不配做你的榜样。你做盖世英雄也好,做商贾富豪也好,做平民百姓也好,也都是我清莲教育出来的,我都会为你骄傲,跟他们没有关系!你小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别人给你讲打打杀杀的故事,给你讲什么英雄的事迹,告诉你身上有什么狗屁责任——凭什么我清莲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必须要做英雄?必须担负什么家国天下的重任?大陆上的事情,人族的命运凭什么要扛在我儿子的身上?
换句话说,你又怎知你的亲生父母不希望你做一个平凡的人,不再去触碰高处风寒,人间险恶?你又怎知你的亲生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只需要安之若素,娶妻生子,一生平安美满?”
看着冷秋那种不服不忿要死的样子,清莲气更盛起来:“你想长大?!要长大?!要出人头地?!那你就放平你的心!你就是紫霞村一个村妇的儿子,无论怎样艰难的命运你都要接受,不要像个怨妇一样整天自怨自艾!从一个桩子上摔下来就受不了了,你知道要做想象中的英雄一生要经历多少生死之间的摔打?要扛着多少不堪重负的压力踽踽前行?摔了一跤,再爬上去就是了,疼了有我给你揉,伤了有我给你治。那个破桩,你不愿意站了就不站,看哪个混账王八蛋敢让你再上去!”
紫电继续躬身低头画圈圈……
“可是你看看你,把别人的善意当做对你的怜悯,把自己孤立于所有人之外,你以为自己在村边溜达就能寻思出惊天伟业出来?你以为谁稀罕你能不能练习魔法,是不是个英雄?你就是一只狗熊也是我养的儿!”
暴熊一家子在忙着算辈分......
“人最愚蠢的行为就是忙着否定自己,迷失自我,秋儿,人生,就是一个与自己和解的过程,想要长大,你必须先学会与自己和解。”
此时,冷秋的眼神昏暗而迷茫,清莲仰起头微闭眼,长叹一声:“秋儿,你好好想吧,何时知错了,出门找妈妈,我一直在。”
屋门开启后,紫电忙不迭地跑过来推清莲的车子,院子大门也开了,花开端着几盆菜走了进来:“我说弟妹,你也别生气了,秋儿他小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你看这也快中午了,你腿脚不好,赶快吃点东西补补身子,昨天我跟水手老爹要了块银狼肉,煮了一上午,还真肥呢,快,趁热吃吧。”说着快步走到院内的石桌前,放下饭菜看了一眼紧锁的屋门就匆匆离去。
紫电和清莲对着花开的背影连声道谢后,紫电端起那盆肉,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屋里走:“你说花嫂这记性,送饭菜也不说带过来碗筷。”
“站住,抓着吃!”
……………………………………………………………………............
“好险,光记着跟你说话了,差点忘了看那面,怎么样,没回去晚吧?”
几乎门关上的一瞬,冷秋就**着再次来到寒冷的虚空里,他颤抖着穿过珠帘,牛,不,我们的夏龙神女士当头来了这么一句。
冷秋摇了摇头,委屈地问道:“夏姐姐,为什么每次您不把我直接带到这里,外面很冷的!”
“咯咯咯,当然不能,屋子内外是两个地方,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冷秋低下头撇了撇嘴,“那您怎么能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哈哈,那里面,本就是属于我的规则,我想看到什么自然能看到什么,只不过在这里看模糊一点罢了。话说我们的小秋怎么跪地上这么久?你又闯什么祸了?”
冷秋嘴撇得更远了,“什么叫又!您不是看得到嘛,那岂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说我看得到,没说我听得到啊,你平时会听蚂蚁打架吗?”
这一刻,冷秋想起了风语叔叔经常郑重地问紫电叔叔的一句话:“……你不吹牛B能死吗?”
冷秋摇头晃脑地坐到台阶上,话说这个台阶跟魔灵塔底座的材料很像啊,摸着手感都一样:“夏姐姐,我现在非常想知道一个答案,您说我爷爷奶奶、我父亲,当然包括老祖宗您都是伟人、英雄,如果我是个废物,你们会怎么想?”
“什么叫废物?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如果是我的孩子,我就让他去学习锻造、去种田、去养魔兽哪怕去给人帮工就好了,做一个平凡的人活在众生之中,内心安宁,平平淡淡,世上哪有废物,社会分工不同而已。如果我当年不发疯,还在以恒大陆,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儿子用生命去封印空间裂隙,去干什么拯救世人的蠢事:凭什么我的孩子必须要做英雄?必须担负什么家国天下的重任?大陆上的事情,种族的命运凭什么要扛在我的儿子身上?!当然了,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背后笑话一番是免不了的,背后笑话别人又不需要什么心理负担......”
冷秋噌地窜了起来,拧着身子手指着夏:“你你,你还说没偷听我们说话!”他连敬语都忘记用了。
“我偷听?哈哈哈,我需要偷听你们谈话吗?你们能谈出这么高深的话题来?再说,每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都会这么选择吧?这有什么错?”
冷秋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赶紧放下手指,手足无措地站直了身子。
夏女士走过来再次轻轻揉起了冷秋的脑袋:“还别说,别人不知道,我估计你的长辈是想让你做一个平凡人。”
冷秋瞪大了眼睛,歪头看向她,由于她的手还在冷秋的头上,所以夏龙神只能看见一只大大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逗得她笑出声来:“上一次我拉你的手进珠帘时就发觉了,你虽然是生而天境之人,但是你的精神力已经被大部分封印,只能将将达到普通人族的水平,这导致你不能修炼高级魔法,平衡力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这样,你们人族自己创造的什么气和战技也练不出什么名堂。上一次为了与你建立联系,我打开了一部分封印,而你不愧是生而天境之人,那天我发觉你已经自行破开了精神力的所有封印,这个我相信你自己应该有感觉。”
想想第一次“内视之眼”出现的情形,冷秋点了点头。
“同样,你天境转化魔法元素的功能虽在,输出的阀门却被封闭了。”
“什么叫阀门?”
“就是管道的堵头,打什么岔!这样你对元素的亲和力,元素储备能力还有,甚至可以转化为无属性的元素逸散出去,要知道,天境之初就是'无'。但封闭以后你无法控制输出,终生使不出任何属性的魔法,连凡境的元素魔法也不行。”
“没有办法解开吗?”冷秋虽然受到了清莲和老祖宗两次平淡人生主义教育,但是毕竟有可能成为可以修炼的人,紧张还是必要的。
“只有超越封印你之人的境界才能为你打开封印,可是在以恒大陆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有也不是死了就是飞了,以大陆人的认知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给你施法之人一定是想让你一生平平淡淡,不再参与任何强者纷争。”
“那,那您又怎知施法之人不是我家仇敌,故意谋害我?”
“不会,首先,封印你的人气息中龙神烙印比你还高级,但是里面仍掺杂着其他气息,也就是说不可能是你奶奶,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父亲。其次,封印你的人施法非常小心,甚至在你的精神力上加了三道封印,让你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试问一个想谋害你的人,何苦如此小心做一个肯定被人发现的手脚?他直接封闭掉你转化元素的经脉,让你能吸收魔法元素却转化不了也逸散不掉,活活憋死你来复仇不是来得更加快意?”
冷秋又是一阵恶寒......
“其实,我甚至能从封印气息里感受到那种期待,那种决绝,他就是不想让你再走一遍你父辈走过的路,断绝你或者说其他人对你的期待,话说你父亲这辈子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冷秋惊呆了,他所有读过的书籍里面,都是世代英豪、家族传承荣耀的赞美,从来没有书本告诉他,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对孩子真正的期待是如何。所以,清莲妈妈的话,他之前的确是不服的:我如此盖世的父亲怎么可能甘心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庸才?传说中争强好胜的奶奶怎能容忍一个平凡的孙子?
没想到清莲妈妈的话这么快就得到了验证,不管他信与不信,夏龙神女士,都合理地解释了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几乎所有的一切。冷秋用了几分钟时间回顾起自己一年来的行为,他渐渐明白了清莲妈妈说的话,也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人,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生灵,他们往往抗拒身边最亲近人的劝解与忠告,却喜欢在完全陌生的第三方甚至虚无缥缈处寻求相同的答案。譬如教授之于听众,宗教之于教众,牛鬼蛇蛇之于信徒。
而往往,不相信身边人甚至自己,把命运交给牛鬼蛇神的时候,就是他走下坡路的开始。
此时,形似走下坡路的冷秋伸手抓住夏女士祸害自己头发的手,急切地说道:“夏姐姐,我要回家,快点送我回家!”
痴呆了这么久的冷秋突然做出这种反应,夏龙神惊了一下,“你吓我一跳,怎么了?”
“我......我饿了!”
“……”
感受着身边空空的台阶,夏龙神轻叹一声:“作为老祖宗,我的确应该尊重你父亲的决定,但是作为母亲......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等待太久了......冷秋,今生你遇到我,注定想平凡都不可能了……”
………………………………………………………………….......................
随着轻轻的敲门声,大门打开,冷秋微微施礼便绕过紫电快步来到清莲身前,双膝跪地:“妈妈,我错了!”
闻言,清莲猛地扬起头,两行热泪从她的眼中喷涌而出,这几天的气愤、担忧、心疼、疲惫甚至生死在冷秋跪地那一刻涌出眼眶,她在儿子眼中,看到了解脱……
冷秋抬起头看到清莲的样子,赶紧跪着上前抱住清莲的胳膊,但是也控制不住哭了起来。紫电赶忙从袖子里取出偷藏起来的戒尺,背着手三下两下撅成碎木扔进柴垛里,跑步过去劝起两位祖宗来。
院墙的另一侧,花开离开墙壁,扑在风语无声的怀里,将风语的手咬在嘴里,无声地大哭起来,猛擂着风语的胸口,风语满含感动的表情中,一道淡淡的血痕从嘴角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