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
地,白茫茫的。
昨夜的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把地面涂抹成了一片坑坑洼洼的白色。这样厚度的雪,在太阳出来后本就该识趣地散去,但天上厚重如棉絮的浓云给了它坚持和傲娇的勇气,在昏昏欲睡的懒散日光中继续覆盖着大地。
雪地中有个小雪包,两头低中间高的造型让人一眼便看出是一辆汽车,或者更准确点说,曾经是一辆汽车。
如今的它只能算是一堆锈迹斑斑的废铁。车门早已不翼而飞,里头的零件、仪表盘、沙发等等都烂烂融融,在雪地里就像是一具被野狗啃食过的尸体。
一只长毛的野兔从车里钻了出来,个头比一般兔子大得多,将近有一个柯基犬的大小,但匮乏食物的冬天让它似乎瘦得有些撑不起身上的皮毛了。
它刚刚已经在车里翻箱倒柜过一遍,看看有没找到些许躲在车架下幸存的根块或果实。但看来结果很让它失望,以致于狠狠地啃起了车头那掉了一只翅膀的银色女神,以发泄心头的怒火。
忽然,它像是发觉到了什么,立起身子来,紧张地四处张望,然后......
“呼哧呼哧......呵哈哈......”
艾郭一个踉跄,扑在车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地空气几乎让肺部结成了冰,寒意顺着脊椎往上,刺激着快要崩溃了的大脑: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郭用力地拍打了两下脑壳,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究竟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就发现,无论以军人还是科学家的身份,他都无法从事实和逻辑上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当时坐在单人登月舱中,正准备减速降落,再过不到五分钟,他就将成为第一个踏足月球背面的人类。这份荣耀,让他紧握操纵杆的手都不自主地微微颤抖。
然而,这份激动在那个乱流突然出现后就戛然而止了!
等到他再次醒过来,已经是身处白茫茫一片雪海之中。
月球,不见了;登月舱,不见了;宇航服,不见了!
身上只穿着最里面的蓝灰色的作训服,单薄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一脚雪一脚泥地蹒跚前行,却忽然发觉迎面冲过来一伙人。可他刚举手招呼,还没来得及喊话,对面那人二话不说便一箭射了过来。
对,就是一箭!
那擦脸而过,扎进身后的树干里还嗡嗡振动的,绝对是一支能要人命的真箭!
艾郭转头就跑。
要想问问题,先得把命保住再说。
身后那群人哇哇鬼叫地围了上来,听那兴奋的声音,感觉就像是一群猎人在围捕落单受伤的猎物。艾郭边跑边躲,还抽冷子撂倒了一个骑马的家伙,这才算是暂时摆脱了追捕,逃到了这里。
然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艾郭呼吸稍缓,抬头望去,破废的劳斯莱斯前面不远有一栋房子,房顶层层叠叠地压着新新旧旧的积雪,外墙早就倒了一地。看样子应该是这辆豪车主人的住宅吧。
艾郭决定上那去碰碰运气。
木质的大门早已朽透,一脚踩上去像是陷进了一块发霉的蛋糕里。穿过玄关,偌大的客厅跟灾难片的现场无异,电视、冰箱等电器全都碎落在地,橱柜和茶几稍微一碰就歪倒解体,真皮沙发上布满了耐寒的藓类,点缀着不少探出头来的弹簧。
艾郭小心翼翼地搜索着,从开放式厨房里翻出一把还算能用的厨刀,小心翼翼地踩着似乎随时会断开的木楼梯往二楼摸去。
卧室的门同样是不存在的,一张大床上,躺着两具尸体。
他们并排躺着,手牵着手,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还是看得出是高端定制的礼服,是连出席奥斯卡颁奖都配得上的那种。尸体已经白骨化,但颅骨上的白头发显示死者的年龄,太阳穴上的弹孔显示着死因。一只镶着贝壳的左轮手枪掉落在床边,而枪的旁边,则躺着一条狗的尸体。
看来这对老夫妇,是下定了决心赴死的,所以才会打扮得如此隆重,用这漂亮的凶器来亲手给自己的一生画上句号。
而那条老狗,或许就是忠心地守护着主人的尸体,直至自己死去。
这里究竟发生了,会令人如此的绝望?
以至于宁愿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再看到明天......
正当艾郭百思不解时,楼下传来了响声。他赶紧收敛心神,趴在二楼走廊地板的破洞处往下看去: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其中一个戴着顶带护耳的狗皮帽子,一进门就叽里呱啦地大吼大叫。
“讲人话,说英语。”
另一个戴着顶牛仔帽的家伙没好气地说道,“我又不是你们老墨,鬼知道你喊的是什么。”
“我来自里热卢。里热卢,你知道在哪吗,乡巴佬?”
狗皮帽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顶了回去,“那里有全世界最漂亮的海滩、最大的上帝雕像,还有......”
“哈哈哈,海滩?”
牛仔帽很无礼地打断了对方的说话:“那地方现在除了冰,还有什么?哦,当然,冰下还有尸体,一层一层的,就跟这土下的蚯蚓一样。而至于上帝——”
他眼角抽搐了下,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自从那天起,他就死了!”
狗皮帽子看来不想跟对方讨论信仰的问题,换了个话题:“赶紧把枪收起来,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人给打死了,你看回去老大扒你的皮不!”
牛仔帽撇了撇嘴,没敢反驳:“那小子倒是有几分身手,一个照面就把安迪从马上给打了下来,还弄断了他两根肋骨。哼,等我抓到那家伙,看我赏他顿‘好吃’的!嘶,对了,刚才追踪他的脚印不是到了这附近么,怎么现在......”
正说着,狗皮帽子猛地拉了他一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然后指了指楼上。
牛仔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把手中猎枪背在了身后,从腰间拔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大砍刀。同时,狗皮帽子也从背后摸出一把消防斧,两人一前一后地弓着腰,一步步往楼梯走去。
“叽叽......咯咯咯......”
楼梯在脚步下呻吟,两人紧张得大冬天里手心滴着汗。
突然,从楼上“轰”地一声滚了一个东西下来。
两人吓了一跳,往两边迅速闪开。那东西砸到地上,“哐啷”地碎了一地,原来只是个陶瓷的大花瓶。
两人拍拍胸口,刚想咧嘴自我安慰地笑笑,一道黑影猛地从二楼扑了过来!
“砰!”
如果是职业拳击手,估计会非常熟悉这种重拳抽在沙袋上的声音。
与声音同步,那嘴碎的牛仔帽歪扭着脖子飞下了楼梯,伴随着飞溅在空中的后槽牙和血沫,在旧得发酥的木地板上砸出一个浅坑,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狗皮帽子见队友遭殃,眼神里却满是侥幸和兴奋,斧头高举便要劈头砍下。
只见对方一闪,再双手一合,自己就像被浪头抛起的沙丁鱼,重重地被过肩摔在了地面上。还没等他来得及还疼,一道寒光直直地戳向了眼珠。
或许是为人的良知,又或许是职业的操守,使得艾郭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心软了一丢丢,也使得手上的刀尖偏了一丢丢,将将划过狗皮帽子的脸颊,深深地插进了地板里。
艾郭再补上一拳,让狗皮帽子去当牛仔帽的陪睡了。
五秒,两个人!
这样的成绩,虽然比不上没当宇航员之前,但艾郭自我感觉还行。只是这短短的五秒,却消耗了他身上本已不多的能量。持续的低温和低血糖,使他现在头昏脚软,还有耳鸣。
他正想搜下两人的身上有没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突然一个套马索从空荡荡的屋外飞了进来,一把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被人用力一扯,艾郭顿时往后载倒,后脑勺“砰”的一声磕在地上。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
“哈哈,终于抓到一个可以卖大价钱的......”
那瘦唧唧的长毛野兔又从雪堆里探出头来,看着一群人类闹哄哄地从老房子那边进去又出来,然后大吵大嚷地离开,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好猎物。
似乎是庆幸被抓的不是自己,兔子豁开三角嘴兴奋地咕咕两声,然后便打算转身再回到废车那头找吃的。
忽然,地面闪过一道影子,一阵白色的风从天而降,一把抓住了野兔。
一只全身白毛的老鹰降落在劳斯莱斯的车顶上,一口咬下去,一拧一撕,那长耳朵的脑袋便被扯了下来。
滚烫的血染红了车顶白色的积雪,纯洁而又残忍。
像极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