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披着厚毛的老牛满不情愿地回头“哞”几声,然后抖了抖,身上掉下一缕缕换季退下的长毛,它实在想不通,为啥经常和自己搭档的那个老黑人会换成这个年轻的新人,犁头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都快磨出痕了。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它的搭档——艾郭。
艾郭摸了一把额头,立马无声地龇了龇牙,汗水把手上的破皮给腌了下:疼!
他也想不明白,当初这么贵的价钱把自己买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推犁耙地?难道会说中文,这牛就会听话点?
“欸,牛哥,跟你商量个事,咱俩能配合配合不?”
艾郭决定试一试。
“哞。”
老牛翻了个白眼,甩甩尾巴放了个屁。
好吧,这牛证明了是外国血统,纯正的.....
艾郭叹了口气,重新扶起犁。
现在可以片刻偷闲的功夫都没有啊。这里的日照每天不足八个小时,一没了太阳,气温就立马像跳水一样下降,重新冻结的土地会变得跟砖头一样梆硬,靠人和牛来拉犁根本就耙不动。
镇上不是没有农业机械。艾郭在库房里见过完好的旋耕机、播种机,甚至像重型拖头一般大的联合收割机,但全都布满了灰尘,像是博物馆里的陈列一样,只看不动。
这里头可能有些是因为机械原因停摆了,但最主要的,艾郭认为还是缺少燃料。
根据之前在巨人奴隶卖场里认识的那个老头说,现在距离天裁日已经将近四十三年了,如果没有新的油料补充,就凭当时留下来的储备,不到十年早就氧化成油泥了,填到炉子里烧还行,加到发动机里就等着炸吧。
那种在末世,还想着开着车在一片黄沙中万里驰行的潇洒场面,只存在在朋克幻想的电影或者漫画之中。
“嘿,在想什么呢?”
“啊?”
艾郭闻声转过头去,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弗吉站到了他身后。
“冬日早去。弗......镇长,找我有事?”
艾郭不卑不亢地问了声好。
“你还是跟他们一样,叫我老爹吧。”
弗吉有些颇为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双深邃的黑色瞳孔平静得完全不符合他奴隶的身份。
算了,从第一天认识他起,不就是这个样子了吗?
弗吉甩掉脑中的想法,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裹递了过去:
“拿着吧。”
“给我的?”
艾郭把手往身上稍微干净些的地方擦了擦,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
“这,这是......”
艾郭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包裹,又看了看弗吉。
弗吉点点头:
“珍妮让我交给你的。”
艾郭手中的,是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荧光亮橙色的羽绒服,干净得......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所浸布的血迹。
“这可是麦基的遗物?我怎么能......”
“穿上它吧,这是珍妮的心愿。”
弗吉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她说,你穿着......能让她想起麦基的样子。”
“......”
艾郭看着手中的羽绒服,轻飘飘的,又似乎沉甸甸的。这是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收到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礼物。而这份礼物并非为了什么喜悦的庆祝,而是为了一份沉重的思念。
“我懂了。”
艾郭没有扭扭捏捏地推让,非常郑重地把衣服穿上,挺直了胸膛,
“请您替我向珍妮女士表达感谢,我会一直好好地穿着它的。”
“嗯。”
弗吉沉沉地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两个男人在冷风中站着,一动不动,一个望着天,一个望着牛,没说一句话。
“呃,我......”
过了好一会,两人同时开了腔。
艾郭笑笑,做了个“你先”的手势。
“陪我走走吧。”
艾郭想过很多话题,但没想到弗吉提出的竟然是这个。他也没等艾郭答应,转身便走在了前面。
艾郭只好放下手里的犁,跟了上去。领导要陪,不陪也得陪,这看来是哪个世界都避免不了的规则。
老牛看着两人的身影,很高兴地“哞”了一身,甩甩尾巴屁颠屁颠地去田埂上,看看能不能啃几口刚露头的嫩草。
两人,一老一少,并肩走着,就像两个熟识的朋友在压马路。
无论镇上的居民,还是沿途工作的奴隶,不时投过来各种的目光,有疑惑的,有鄙视的,有羡慕的,也有麻木的,但都没有丝毫影响到两人的步伐和谈话的兴致。
“来这都快半个多月了吧。”
“今天是第十七天。”
“嘿,小子,记得还挺准的嘛。”
“呵呵,度日如年,没法记不准。”
“哼!要不是你装什么滥好人,现在哪至于还待在那奴隶的狗窝里?”
“老爹教训的是。”
“......”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就连弗吉都感觉到奇怪,为什么对方明明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奴隶,干嘛自己竟然会生出与对方平等交流的想法?本来还想着硬气地教训几句,可转头看到这一身橙黄色的衣服,鼻子一呛,心头就软了。
“那你觉得这镇子怎样?”
弗吉随意地问道。
“死气沉沉。”
艾郭回答得很快。
“嗯?怎么说?”
弗吉站住了脚步,扭头过来的同时也扭紧了眉头。
“不是说的,而是看的。”
艾郭领着弗吉的目光扫了一圈周围:
两人正站在镇上的边缘地带,外围是一圈土黄的镇墙,不到一米厚的夯土墙,因为早晚温差造成的缩缝像蛛网一般遍布,不少露出的地方还可以看到之前赶工垒筑时填补在里头的塑料管和木桩;
靠近镇墙的是一排排低矮的自建房子。和镇中心那些实砖钢筋,甚至还有罗马柱装饰的水泥房相比,这边的房子真的跟艾郭他们住的奴隶窝差不了太多。低矮的土胚房,顶上杂七杂八地用砖头压着干草,可能是怕冷,不少房子连窗户都没开,只留下一道挡风的柴门,反正里面也没什么可被偷的东西。
而墙边屋角,人们懒懒散散地活动着。
水井边,妇人慢悠悠地在揉搓着衣服,嘴巴一张一合地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几个穿得破破烂烂,流着鼻涕的小破孩在盯着屋外火灶上的锅留着口水,也不愿到处跑跑跳跳;再远些,能晒到太阳的角落里,几个懒汉用干草盖着脸在打瞌睡,也不管头上飞舞的苍蝇。
这一切看起来,散发着一股腐败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