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中央的广场上人头耸动,但却一时鸦雀无声。
弗吉刚刚的一番话,似乎将还沉浸在过去几日商队来访的欢乐中的镇民们给一巴掌抽懵了。
“不,不会是假的吧?”
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自言自语地问着,然后又转头看看四周,期待在身边的人脸上看到些赞同的反应,
“这万圣节才刚过,这么快就过愚人节,不,不太好吧,呵,呵呵,啊?”
可是抱有这种天真幻想的,看来只有他一个。
没有人去探究“为什么”,就像是草原上的羊遇上了狼,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议事的流程直接从“怎么办”开始进行。
“要不,要不我们逃吧?”
沉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轻轻地问了一句。而这点小小的火花,顿时点燃了人群心头恐慌的干柴。
“逃?逃到哪去?”
“往北啊,去哈德镇,去新波士顿,总好过在这里等死啊。”
“对,对,对,冬岭待不住的了,这么多荒匪,谁顶得住啊?”
“或许,或许可以跟他们谈谈,给点钱打发他们走?”
“谈?你来跟他们谈?去年兰迪堡的事你忘了吗?鬣狗先是收了赎城钱,然后当夜就破了墙。还记得那个叫肯尼迪的大个子吗?上回我跟老爹去哈德镇的时候见到,跟条狗似得套着个项圈在种地,一只眼睛还瞎了!”
“那,那要不留下来拼一把吧,可能有机会呢?”
“......”
站在高台上的弗吉一言不发,那张老脸甚至连一丝激动的涨红都没有。
“呸!就这么拖家带口地,你以为能那么轻易地从荒匪手里跑掉?一不小心被抓回来,莫不是又落下个做奴隶的下场?”
“奴隶......”
这个词似乎给混乱的讨论提供了新的思路,立马便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我们可以让奴隶们替我们顶住,我们悄悄地从后山方向撤不就行了?”
“有道理啊!只要奴隶们能够顶个一天两天就行了,大不了回头多赏他们一些金盖就是。”
“嘶......说起奴隶,今天怎么没见着他们?”
“他们不会是一早知道风声就先跑了吧?”
“我就知道这帮贱......”
“闭上你的臭嘴!”
高台上的弗吉一声吼,打断了那人的牢骚谩骂,指着镇门方向,
“他们正在赶工加固围墙,来保护你的家园!”
这个“你”字如此重音,把刚才说话那人的头狠狠地给打了下去,也把刚才台下聒噪不休的人们再一次抽哑了。
忽然,沉默的人群中有人转身打算离开。
“斯莫林,你去哪?”
听到有人喊自己,瘦高个的斯莫林自然地回头应道:
“回家,把床底的老枪拿出来擦擦。”
“你......不打算走?”
“走?走哪去?”
斯莫林轻松地挥了挥手,挺直了腰杆,往人群外挤出去,
“这是我的家。我儿子喜欢这里,我就守在这里。”
“等上我。”
老伙计琼斯也勾着他的肩头,一齐朝外走去,
“我新开的两块地还没收尾呢,哪舍得离开?”
这两人一走,不少之前沉默不声的人们也开始跟随着转身。就像是将原本静止了的沙漏倒转过来,细砂开始朝着原本相反的方向逐渐滑落。
“怎么?你也不走了?”
“不了,还是这里住的舒服,舍不得。”
“我也是,毕竟是自己的家嘛。你看人家,说着是奴隶,但比咱们自己都还要上心。”
“呵呵,说来也是,感觉挺丢脸的。走,我们也去帮一把吧!”
“不是帮一把,本来这活就该咱们自己干嘛。”
“对,说得好!我们自己的家,我们自己来守。”
“走,上我家拿家伙去!”
“......”
转身回走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于还有人大声叫喊着“干死那些荒野狗”的废话,哄得周围的人嘲笑起来。但站在高台上的弗吉的脸上,也渐渐开始潮红起来。
......
镇门边,围墙上。
艾郭把肩头沉重的沙包一把砸在墙头上,擦了把汗,转过头来跟身边的亨德森说道:
“等把这里的防御工事砌完,你就先下去吧。”
光头的大个子犹豫了一下:
“老大,要不我还是留下来帮你吧?”
艾郭笑着摇摇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别勉强自己。放心,我能搞定!再说了,靠后山的仓库里堆着镇上的储粮和机械,还有孩子和女人都躲了过去,你去那边照看着,我更放心。”
亨德森也知道自己晕血的毛病在战场上会累事,可又不心甘情愿地做“逃兵”,嘀嘀咕咕地在墙上磨蹭着,发着牢骚:
“老大,我还真不明白了,凭什么就我们在这里忙死累活的?那些镇民呢?他们都不管了吗?”
“放心,不会的。”
艾郭很肯定地摇摇头,顺手擦了把额头的汗。
亨德森不敢反驳,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那他们现在人呢?都躲屋里祈祷了?还是打算卷包袱跑路了?”
“他们?这不就过来了么?”
艾郭笑着往镇中央方向扬扬下巴,那边三三两两的人正小跑着往这边赶。
忽而,艾郭猛地一扭头,镇外的大道上远远扬起了一股烟尘,他的神色瞬间紧肃起来:
“该来的,不该来的,总算都过来。”
......
十五分钟后,等到弗吉气喘吁吁地爬上围墙边上的哨塔时,镇上大门已经紧紧地关起,门外两百米左右的一片开阔地上,百几十匹马围成了个稀疏的扇形,像一个罩子死死地关住了冬岭往外的通道。而马上的骑手,虽然衣着不一,而且神情有些散漫,但手里的长枪,还有后头马车上揭开了帆布露出来的机枪,都让墙头上的冬岭镇的人们感到从心底透到脊髓的寒意。
这时,从马群后头的那辆还在喷烟的悍马上下来了个身穿迷彩服,头戴贝雷帽的家伙,远远看去似乎还戴着副墨镜。他从车上拉出来一个电喇叭,本来打算对着镇子喊上两句,但估计是年久失修或者本来就是个破烂货,那喇叭“嘟嘟”两声就彻底哑巴了。贝雷帽只好从身前的骑手中点了一个家伙,交代了几句。
那个中奖的“幸运儿”骑着马一路小跑到冬岭镇门前一百米的地方,刚喊了两句,发觉还是有点远,又或者是墙头毫无动静给了他鼓励和勇气,竟然又策马上前到不到五十米的距离,这才扯开嗓门大声喊道:
“冬岭镇的人,你们给我听着!限你们十声之内,开门投降。否则——等我们打进去了,全部财产没收,男的、女的、小的、老的,统统卖掉做奴隶,一个不留!现在开始,一,二——”
这用词简单而粗暴的威吓果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围墙上之前还看似镇定安静的人群里激起一层如蚕嚼桑叶似的低语。
“三,四——”
哨塔上的弗吉往地上唾了一口,举起手中的猎枪瞄准了墙下还在倒数的荒匪。
“五,六——”
几下深呼吸之后,弗吉还是放下了枪,自嘲地摇了摇头:
“老了,眼神不好使了,手也晃得很。要不......”
他说着,把枪往身边的艾郭一递,
“你来帮我?”
今天日头正好,但艾郭还是把那件荧光橙色羽绒穿上,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着他咧嘴的白牙。
“三,二——”
“砰!”
哨塔上一声枪响,艾郭把视线从准星上挪开,刚好看到那马上的骑手在地上砸起一阵尘土。
在这斜阳开始西下的时分,冬岭镇的空气中,终于漂浮起一股火药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