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黄日密会（上）

两辆黑色的加长轿车在空旷的地下通道中呼啸而过，隧道两侧是快速向后倒退的标识灯影，孤独得像是深居地狱的鬼火。

宽阔的车厢中寂静得能够清晰分辨出所有人的呼吸声，杨铭坐在某侧的真皮座椅上，一块又一块的光斑从他的脸上快速扫过，黑暗中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胡维安，他大概是还没准备好与杨铭再见，耷拉着眼皮一直盯着面前的小桌板，嘴角没刮干净的短胡须微微颤抖。

他心里想必是愧疚的……杨铭暗自心想，不过他也拿不准以后胡维安会不会再与他像之前那般交心了，毕竟这次能够达成与西格尔·克莱因之间的见面，胡维安无论是对于杨铭还是黄道同盟都扮演了一个不算光彩的角色，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被杨铭利用的。

但杨铭并不感到愧疚，这种消极情感除了让自己与对方都感到难受之外并没有什么用处，而且朋友就是用来在关键时刻使用的，否则结交了又有什么用？他并不认为在这种事情上利用了胡维安就是卑鄙，他反而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提供给老胡更客观的回馈——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的回馈，绝对不是朋友间的吃吃喝喝喝玩玩能够比拟的。

杨铭从口袋中拿出个人终端，打开了Skychat，瞥了一眼面前眼观鼻鼻观心的胡维安，点开与“凯撒的狮子”之间的聊天对话框，快速地敲出了一句话并点下了发送键。

“叮叮！”敲打三角铁的清脆声响从胡维安的上衣口袋中响起，那是Skychat内设置给“特别关心”好友的专用提示音，而这个声音也成功地将后车厢内除了杨铭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胡维安这边来。

胡维安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声吓了一跳，他明明已经关闭了绝大多数的消息提示音，如今还开着的“特别关心”提示，除了加西亚先生、未来老丈人和女朋友的账号之外，就只剩下了……

“阿孜拉艾尔之翼？”坐在胡维安旁边的同事好奇地瞥了一眼，随后下意识地赞叹道，“这名字真酷。”

胡维安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他面前，如今正一门心思鼓捣着个人终端的杨铭，随后有些歉意地向着身边同样投来以关心目光的加西亚先生笑了笑：“不好意思，加西亚先生，忘记关提示音了。”

“不要紧，你先看看是不是有急事？”加西亚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既然你设置了特别关心，恐怕应该不是一般的好友吧，说不定是有重要的事儿呢？”

怎么可能……发消息的人就坐在对面，他要真有急事儿还不当场就说了？胡维安瞥了一眼那边依旧在划拉个人终端的杨铭，心里想到。但他又不能这么说，否则这种事儿很可能越抹越乱，杨铭这人思维一直比较跳脱，天知道这家伙刚刚给自己发了什么消息过来。

不过既然加西亚先生让他看，那他也没必要扭扭捏捏地故作姿态，伸手点开了通话框，只见对面发来的淡蓝色的气泡中写这样一段话：“昨天的事儿我根本不介意，咱们俩之间还能继续做朋友不是吗？”

胡维安的眉毛挑了挑，这厮看来是把自己坐实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了嘛，但这件事儿明明是他做得冲动了好不好？！谁让他一上来就要求见西格尔·克莱因？胡维安作为西格尔的亲卫兼同盟干部，不可能对这种要求不产生疑心，尤其是在杨铭的身份还是自然人的情况下。

他胡维安敢作敢当，他的确对杨铭起过杀心，甚至差点都打算直接在安全屋里一枪崩了他，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领袖的人身安全在他们这里就是第一位的，什么“举荐人才”完全不是他们这些保镖要负责的事情，他在前去向西格尔报告的时候甚至旁敲侧击地为杨铭说了几句好话，这其实已经是逾矩越权的行为了。

胡维安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杨铭是他的好友，而且能够信任的那种，换做旁人，他早就招呼人进去收拾尸体拿去处理了，能让他这种一向果决的人犹豫到底要不要杀，杨铭与他之间的友情占了非常大的变数。

所以在这件事上胡维安完全没觉得有什么愧疚感，反而觉得杨铭应该在事后来向他道歉，毕竟是他先利用自己见到了西格尔，如果那方案可行也就罢了，一旦只是这小子心里根本不存在执行可能性的异想天开，那到头来需要处理的尸体可就不止杨铭一具了，恐怕他胡维安也要搭在这件事里。

结果在这时候，他竟然发消息过来说他“不介意”？胡维安气得有点想发笑，恨不得把小桌对面那个男人一把拉过来按在桌板上，像队长曾经揍他一样狠狠地用皮鞋踹杨铭的屁股，最好能打得他三天不敢落座。

很可惜，这时候不仅有加西亚先生在旁边，而且杨铭昨天与领袖的谈话似乎也非常成功，不出意外的话他如今的在西格尔·克莱因眼中的身价应该早就水涨船高了，没看连加西亚先生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地打着招呼……虽然加西亚先生平时也很随和，但跟下级打招呼同跟平级打招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味道。

如今的胡维安心里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尤为复杂的情感——一方面非常气愤于杨铭的“不知好歹”，但另一方面又对自己的挚友能够得到领袖的赏识而感到骄傲。

“这件事以后再谈吧，现在忙着呢。”胡维安思虑片刻，敲出了这样一行字，发送之后便直接关了终端机的电源，将其重新丢回了上衣的内兜中。

“对方已下线”的状态信息几乎与胡维安发来的消息一同弹出在屏幕上，杨铭看着这句话眨了眨眼睛，他似乎并没有从中读出多少道歉的意味来。

嚯！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没认为自己是错的？！杨铭再次抬头看向了别开视线的胡维安，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他之前可是连枪都掏了！那么大一把枪呢！自己差点连晚饭都吃不了，他竟然一点都不为这件事而感到愧疚？！杨铭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心中暗暗地记下了一笔，原本准备给予胡维安的非常丰厚的回馈，以后恐怕就要折半了。

这时，车子忽然驶入了一条向上的坡道，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已经打开的闸门，闸门的另一边就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地下空间——如果杨铭没看错的话，不远处的标识牌上写了，这里是Sextilis-6空港在A端的地下停车场。

时间停留在了4月14日上午的6点40分，钟温妮与钟雷昂的航班刚刚进港，恐怕等他们坐着升降梯下来还要有一段时间，杨铭正准备下车到候客厅去等着接机，伸向车门的手却被加西亚轻轻地按住了。

“杨先生，待会儿我会派两个人与您一同到候客厅接机，”加西亚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在接机之后，您要继续回到这辆车上来。您的弟弟与妹妹会被我们的人安全送回弗莱明酒店，而您则要跟我一道，去附近参加一次秘密会议。”

“会谈对象就是这次来的那些‘重要的客人’吗？”杨铭眉头微皱，“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昨晚没有通知我？”

“很抱歉，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客人’们会这么快到。”加西亚歉意地笑了笑，“不过杨先生您放心，领袖是与您站在同一战线的，您不需要担心在这次秘密会议中遭到质疑或者歧视，您只需要想办法像说服领袖的那样去说服他们就可以了。”

“就算你这么说……好吧，我试一试。”杨铭无奈地耸了耸肩，事实上从他在门口与加西亚等人“偶遇”，并听说了他们准备去接“重要的客人”之后，心里就一直有所警惕，克莱因这时候拉了一群人来开会，所谓的无非是开展计划的资金支持，而这种场合绝对少不了杨铭的戏份，就算他不打算掺和，西格尔·克莱因也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拉进来。

所以从刚刚开始，除了在Skychat上撩拨了一下胡维安之外，杨铭心中一直在思考的就是——他该以何种态度、何种身份同前来与会的这些黄道同盟的“代表”们进行会谈？

黄道同盟的成分可是复杂得很，杨铭不确定的则是来这边开会的这些人中，是否存在像是蓝色波斯菊党徒憎恨调整者一样憎恨自然人的同盟成员，而一旦有这种人存在，这次会谈恐怕就很难取得比较理想的成果。

杨铭现在很需要钱，所以他一点都不希望有这样的人存在，来干扰延长他获得启动资金的时间，让他在社会性死亡的道路上再靠近一步。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很不现实的，这毕竟是个为了调整者的独立而组建起来的政治社团，同盟中必定会存在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也一定包括这种人。

为此，他想到了一个折衷的法子，只是这个办法必须要得到西格尔的配合，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