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主人、宾客与伪装者

波斯湾上的夜风，穿过朦胧月色下的深蓝与纯白，带来这片海域的味道，轻轻地吹拂在塞西莉亚的脸上。

没错，她现在正在海边……准确说应该是在海滩上，一座木质的露天卡座内，脚下是细腻的白沙海滩，头顶着宝石矿脉一样斑斓璀璨的星空，跳动的昏黄映着脸颊，烛火下的圆桌上摆满了热带地域独有的缤纷多彩的水果沙拉与BBQ烤串。

像这样的卡座，周围还有很多，夜里的海滩上空，弥漫着薄雾一般的窃窃私语，推杯换盏的食客之间时不时还会出现的或是爽朗、或是娇嗔笑声，就像偶然穿透雾气的阳光那样，引人瞩目，却又不显得突兀。

这就是他口中的“酒会”吗？男人们穿着裤衩与花衬衫，女人们则只穿一身与内衣无异的比基尼泳装，肆意地坐在这露天环境中，大口喝着冰凉的啤酒，抽着气味浓烈的烟草，吃着高热高盐的垃圾食品，天南地北地谈论着有的没的话题。

她还能看到更远的海滩那边，舞台上歌手的喉咙伴随着向上的镭射光直达天际，台下宽大的浅泳池中，那些在霓虹灯以及摇滚乐中紧贴在一起摇摆的男男女女们，正在灼热的肉体与凉爽的池水间尽情释放着激情四射的荷尔蒙。

塞西莉亚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白浴巾，不由得转头看向身边坐的那个白发男人，他此时正同桌上的另外几人谈笑风生，一副久经沙场游刃有余的模样，这样的气质，她只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见过——自己的父亲。

沉着稳重，临危不乱，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是塞西莉亚对父亲阿拉德·阿孜拉艾尔最深刻的印象。作为掌控整个阿孜拉艾尔财团的人，他不再满足于父辈的手段，而是亲自从第一代蓝色波斯菊教主手中，接过了那支成立了多年，但却根本没什么成就，内部也已然混乱不堪的教团。

在父亲的插手下，教团得到了一系列应有的改革与整合，发展日新月异，仅仅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蓝色波斯菊就从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基因差别主义团体中的翘楚与领头羊。

而在兄长穆尔塔出生的前一年，阿拉德更是完成了所谓“大整合”的壮举，将世界上几乎全部反对调整者与基因调整技术的激进宗教团体联合在了蓝色波斯菊的旗下，让“为了蓝色与清净的世界”成为各路疯子口中的唯一信条。

比自己大一岁的兄长穆尔塔，他虽然缺乏父亲的那份沉稳，但却全然继承了他的雄心、狡猾与不择手段，穆尔塔最擅长的，就是在谈笑中轻车熟路地将一些疯狂的信条灌输给自己的同伴与麾下。

这样的兄长让自己感到害怕，在他的眼中，她这个妹妹也只不过是个为“蓝色而清净的世界”而奉献的工具罢了。

但她更加害怕的，却是父亲曾经所说的那个“自然人彻底沦为奴隶”的未来，他说阿孜拉艾尔家族背负伊兹兰审判天使的名讳，就是为了在这黑暗的未来中，为那些未曾被科技所玷污的人类开辟一条光明的道路。

穆尔塔对这些言语可谓坚信不渝，尤其是在几年前，阿拉德被P.L.A.N.T.的特工暗杀，他从弥留的父亲手中接过财团与教团的控制权后。

“塞西莉亚小姐？塞西莉亚小姐？”耳边传来呼喊的声音，直到瞳孔渐渐恢复焦距，看着自己面前不断挥手的男人，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神了。

“不好意思，想别的事情入神了……”她讪讪一笑，如此解释道，而后也不去管桌上其他人的眼神，就这样匆匆地低下头来用叉子挑起几枚水果，一声不吭地丢进嘴里咀嚼。

杨铭虽然有些奇怪这女孩儿刚刚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但既然人家不愿说，自己也不好强问，摊了摊手就算不了了之了，反倒是坐在对面的安德鲁一直用一种戏谑的目光对他挤眉弄眼，就好像他瞧出来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没错，他邀请了安德鲁与胡维安一起来参加这次海边的小小聚会，如今他们坐的沙滩卡座其实距离阿拉伯塔也不算太远，就在附近的卓美亚海滩豪华度假酒店。

之所以选择这里，除了酒店拥有整个迪拜最大的公共娱乐场所——拥有迪拜不夜城美称的“卓美亚海洋广场”之外，另一个原因则是依旧停留在此没有离开的，仍然在塞拉指挥下进行活动的第313特别行动小队。

没错，在塞拉的配合下，第313特别行动小队刚刚接收到了关于“保护‘导师’与‘线人’的接头安全”的“紧急命令”，这个命令当然不是来自MIB旧金山本部，而是杨铭专门对于安德鲁·瓦尔特菲尔德设定的一层保险——他既无法确认安德鲁会不会认出凯恩斯，也不能保证他在认出凯恩斯之后将会做出的进一步行动。

当然，圣骑士如今是作为中东项目的“设备提供方”这一角色坐在卡座内的餐桌旁，杨铭“并不知道”这几位到底是谁，而安德鲁一行也同样披着一层“投资方监督者”的外皮，杨铭还没傻到会将这两位的真实身份对凯恩斯那边和盘托出。

总之，不管谁认出了谁，对于杨铭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无论在那一方的眼中，他所只晓的都只是对面的表面身份而已，他杨铭只不过是个无知的、可怜的、被无情利用的小卒子而已。

喝着冰凉的扎啤，杨铭的心跳却没能在这凉爽中放缓，他感觉自己今晚特别兴奋，连藏在桌面下阴影中的双腿都在微微颤抖。这种与互相敌对的双方同桌对面而坐，还不知道各方是否已经识破了对面身份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

就在这时，一只脚忽然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杨铭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对面，安德鲁正戏谑地向他挤着眼睛，而后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了两根雪茄，向他晃了晃：“抽一根去？”

“好吧，”杨铭耸了耸肩，放下了沉重的扎啤杯，“不过别想我以后再还你。”

“请你的，放心。”安德鲁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同时向着凯恩斯那边看了一眼，“安戴克（Undanc）先生也要一起来吗？”

“算了吧，”凯恩斯非常尽职地扮演着“供应商安戴克先生”的身份，“我抽不惯雪茄烟。”

“那太遗憾了，”安德鲁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像是劝说一般道，“雪茄是男人独有的宝藏，您应该尝试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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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一截通向海面的木头栈桥尽头，两个男人靠在栏杆上对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吞云吐雾。

沉默良久，安德鲁忽然转头看着杨铭，平静地说道：“你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我怎么就玩火了？”杨铭呵呵一笑，有些生气的反驳道，“用几个奴隶工人而已，又不违反国际公约，而且我不仅提供食宿，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医疗服务，你至于总在这件事情上拖着过不去吗？！”

“你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安德鲁的语气微微冰冷了一些，深深地吸了一口粗实的烟卷，“杨铭，你最好老实交代，别以为领袖信任你我们就都信任你！坦白跟你讲吧，我手中有萨拉领袖的密令，里面有些你一定不想知道的内容。”

“不是……”杨铭眉头一皱，将手中的雪茄在栏杆扶手上狠狠一按，“你到底在问什么？！你们把我祖上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我还能有什么没交代的？”

“那不如你来解释一下，这位安戴克先生到底是这么回事？”安德鲁猛地向前逼近了一步，杨铭只觉得右侧腰间一硬，一柄小巧的手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顶在了他的腰间。

“安戴克先生是我奥布的朋友推荐来的供货商，怎么了？”杨铭一副很无辜的模样，“他有合格的营业执照，而且可以在加钱的条件下为我们提供一定程度的灰色操作，比如把几种机器拆散后将重组的东西运送过来什么的。”

“别以为你可以骗我！购买生产机组的事情我也涉猎过，哪有你说得这么麻烦，”安德鲁的枪口又向前顶进了几分，“我看你就是心怀不轨，想要两边下注，提前留后路来制约我们。”

杨铭听到这儿，咧了咧嘴反骂道：“你懂个屁！那是生产机组，你以前搞过发电机么？！你以为定做我们需要的老式发电机组是很简单一件事儿吗？就算再老式的大型发电机组，现在也都是管制设备，你是想留下大量在册的购买记录引来理事国的追查吗？”

“那这位安戴克先生就能够保证渠道保险？！”安德鲁冷笑了一声，“你既然让他那边负责组装机器，那无论如何还是会留下把柄不是么？”

“所以我才请你来啊！”杨铭摊了摊手，“我带他来见你，不是为了让他认识你，而是为了让你认识他，这样一来就算是以后出了问题，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你们也知道该找哪位报仇不是？”

安德鲁眉头紧皱，眼神犀利的盯视着杨铭的面孔与双目，就好像正在心中权衡某件事情一样。

“萨拉先生的密令，应该是让你在我出问题的时候杀了我，对吧？”还没等他做决定，这时杨铭却忽然开口问道。

“我无权回答这个问题，”安德鲁摇了摇头，但他的态度却无疑已经公布了答案，“公布内容需要萨拉领袖的批准，但如果让你知道了密令的内容，我也就不得不执行这份密令了……现在你还想知道么？”

“得了吧，我还是不知道为好，”杨铭叹了口气，“不过我也的确不知道这位安戴克先生有问题……实在不行我就换个供货商还不行吗？不过这下就要你们自己去找供货商了，我拒绝与安戴克先生合作的话，就是拂了奥布那位朋友的面子，他不会再在这个问题上帮助我了。”

“哼，有的人黏上了就是跗骨之蛆，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甩得掉的……”安德鲁摇了摇头，“不要拒绝他，你们之间的合作就这样继续正常地进行下去。至于他这个人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我会汇报给上边让他们定夺。”

说罢，他收起枪，将还在燃烧的半截雪茄挥手丢入海中，转身向着岸边的方向走去。杨铭看着安德鲁逐渐远去的背影，缓慢无声地松出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