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沃夫斯坦的故事(上)
鱼肚色的曙光中传来电磁引擎独有的低沉嗡鸣声,沙漠间是寂寥孤独的公路,一辆漆色斑驳的重型机车刚刚飞驰而过,120公里的时速带起一抹长长的尘尾,在东方的水汽中逐渐升起的淡蓝色阳光中慢慢消散。
机车座位上的骑手低伏着身子,下身穿着一条略显宽松的迷彩裤,上身则是风格极不搭调的铆钉皮衣,头上没戴头盔,黑褐色的中短发随风乱舞,可以看出是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小姑娘。
她的脸上扣着一副破破烂烂,镜片上还带着几道裂纹的风镜,这是从路边某个废弃充电站中找来的临时替代品,否则在这样的高速骑行中,仅仅靠机车前方那只能挡住她半张脸的遮风板可拦不住这尖刀一般刺骨的冰凉晨风。
机车再次快速地掠过了一面里程牌,玛丽娜迅速地低头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渐渐地向着5的方向靠拢过去,距离她从达曼港区一路出发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这辆原本就不是满电的重机车跑过了三百七十多公里的路程,电池里也只剩下了可怜的不到百分之一的余量。
“还能跑上个三四公里,”玛丽娜逐渐放缓了车速停在路边,一只手从怀里抽出来一张成色颇为陈旧的高精度彩印地图来,它与玛丽娜脸上的风镜一样来自那座废弃的充电站,装在一只不知多久都没人动过的塑封包裹中。
自从个人终端上的导航软件越发发达起来,这种塑料质地或者纸质塑封的老式地图就很少再有用武之地了,一般都作为某些紧急情况下的应急物品存储起来,玛丽娜也是害怕个人终端会在网络上遭到追踪,才没有带走那个男人的个人终端,而是自己搜索了一张地图在手里。
“最近的落脚点……”
沿着地图上的第40号公路慢慢寻找了好久,玛丽娜终于相中了一个不算特别起眼的镇子——艾哈迈迪镇。
这个占地3000公顷的工业小镇横跨在40号公路与51号公路之间,也就代表了如果自己的位置暴露,那么她会有至少四个可以撤退的方向。
而这个镇子又是一个典型的工业城镇,在这里居住的人口绝大多数都服务于镇上的邦属化工企业,企业雇佣的工人与技术员的成分很复杂,期间不乏一些高薪聘请的外国人,因而人口流动性也很大,非常适合她这样一个生面孔暂时隐藏于此。
最重要的是,艾哈迈迪镇距离她目前的位置大概有两公里的左右的路程,其实在她看地图之前就已经在她的目视范围之内了,只是她从没来过这边,自然是不知道这个近在咫尺的镇子是否符合她的要求。
这样一来,这辆即将耗空余电的摩托车只要维持在80公里的低速,差不多一分多钟就能进到镇子里,而她只需要在最后仅剩的余电跑完之前找到一家拥有充电桩的落脚点——最好是一家旅馆——就万事大吉了。
这辆东亚产的山叶YET1000型重型机车需要大概一个小时来充满它的两块内置电池,这代表着玛丽娜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吃点东西并小眯一会儿,以恢复她因为下船以来还未间断的长途跋涉而差不多快要耗费殆尽的精力。
从在迪拜的医院逃走到偷渡达曼,再到一路骑行抵达暂时落脚点艾哈迈迪镇,玛丽娜已经有差不多12个小时不吃不睡了,好在那个差不多也已经抵达地狱的男人有在车上留下半满的水壶,她这才没在半路就因为脱水而虚脱死亡。
十几分钟后。
风尘仆仆的机车驶进了艾哈迈迪镇的第四街区,这里到处都弥漫着从西边的化工厂飘来的刺鼻气味,玛丽娜驾车行驶在靠近街区边缘的环线道路上,最终拐进了一家名叫“迪万·阿斯比利”的汽车旅馆院内。
将车子停在招待处前,玛丽娜掸了掸皮衣和裤子上的灰尘,将风镜摘下来挂在脖子上,双手插在兜里,向挂着“营业中”牌子的玻璃门走去。
推门进入房间内,狭窄的前台后坐着一个肥胖的阿拉伯男人,他正睡眼惺忪戴着一副破旧的老花镜努力的辨识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早间新闻的细小词语,听到大门被推动的铃铛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向着前台外看去。
“一间钟点房,”玛丽娜将两张100绿里亚尔的纸币丢在柜台上,“顺便我还要给我的车充充电。”
老板打量了一下玛丽娜的模样,取过纸币丢进了一旁敞开着的抽屉,问道:“需要早餐服务吗?”
玛丽娜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后问道:“我赶夜路过来的,附近有没有可以让我吃到饱的地方吗?”
“北边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KFC,”老板微微一笑道,“那是我侄子开的,你可以打电话给那边订餐,就说是迪万的客人,可以提供你免费的外送服务。”
“多谢了,愿真主保佑你。”玛丽娜点点头,抬手接过了老板递过来的小卡片与房间钥匙。
“愿真主保佑你,”老板摆了摆手,“15号房间,出门往北第七间,门前有充电桩,充电是免费的。”
玛丽娜离开了招待处,推着机车拐过墙角向着北边走去,在挂有金色15标号的木门前停下来,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房屋的面前就是她刚刚开过的环线的一部分,屋前搭起一只白色的长棚,棚子底下是正对着房门的停车位与一根根饱经风霜的充电桩。
她将车子推到了15号停车位上,将充电桩的送电插头从桩内拉出,插在了机车一侧的充电接口内,随着嘀嘀一声响,这辆YET1000的仪表盘亮起了柔和的蓝光,代表着电量的格子则蹦出了“充電中”的奇怪字样。
玛丽娜抬起左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自带指南针的黑色战术手表,这是她从医院逃走时从被击晕士兵的手腕上顺走的,此时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五点半的刻度,她在考虑是先睡上半小时,还是直接点餐吃饱。
最终肚子里越发明显起来的饥饿感让她不得不向后一个选项屈服,但问题是她的手上并没有个人终端,所以她加快脚步向着房间那边走去——汽车旅馆里多半是配有电话的,目前看来她也只能这样订餐了。
然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玛丽娜有些发懵地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一条被子,而她订的那些快餐食品则被人规整地放在了床头柜边,袋子底下压着一张字迹稍有些潦草的纸条。
“安心休息吧孩子,我已经把钟点房改成标准房了,但不会多收你钱的。车子已经充满了电,你似乎没有锁车,我把它推到招待处门口,以免被人偷走了。这些快餐是我帮忙送进来的,如果凉了的话就不要吃了,对身体不好。”
是那个老板迪万吗?玛丽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已经那些早就已经凉透了的垃圾食品,心中浮起一丝暖意,这感觉,就好像回到了父亲还在身边的时候。
只可惜父亲已经被安拉带去了极乐世界,而她,就是回来为他报仇的!
玛丽娜起身到厕所里洗了把脸,拍拍脸颊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她来到床边坐下来,解开塑料袋,取出那些已经凉了的炸鸡与汉堡,配着果汁一口又一口地狼吞虎咽下去。
父亲教导过她,为了活下去,要学会把一切能让自己恢复体力的东西咽进肚子里。她独自在沙丘上狩猎的时候,还吃过烤得半熟的羚羊内脏呢,相比于那些除了腥膻之外什么味道都没有的东西,这些凉炸鸡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迅速地完成了进食,玛丽娜一边起身走向房门,一边掏出自己从男人那里顺来的皮夹,里边还剩了几张100面值的绿里亚尔,也不知道把这些都给那个老头能不能付清自己在这睡了这么久的房钱。
然而,就在她刚刚在房门前站定,手正要伸向把手的时候……
咚咚咚!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谁?”玛丽娜下意识地问道。
“是我。”门外传来的是一声不清不楚的应答,玛丽娜根本无法通过声音分辨站在外边的到底是谁,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
“你是谁?”玛丽娜一边问着,一边慢慢地向房间内退去,她有点后悔在逃离医院的时候没在身上带把手枪,当时只是考虑到带枪的话偷渡起来一定很麻烦,根本没想到更久远的事情。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门外人噗嗤一笑,这下玛丽娜辨认出了那一定是一个女人……难道她认得自己?可是自己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又会认识谁呢?
难道是她?!玛丽娜的脑子里迅速地冒出一个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想法,但是又迅速地否定了这个答案。不可能的,就算是通过偷渡方和在达曼港区那边发生的命案,也根本不可能迅速地定位到自己这边啊,更不要说直接到旅馆里精准叫门了!
“你一定感到震惊,”门外人又说话了,“但是我可爱的小马驹,这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咔擦!伴随着一声脆响,房门慢慢地向内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玛丽娜的眼帘,让她的瞳孔在瞬间就缩小到了针孔般大小。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