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高台上的三团火焰渐渐的熄灭了,而刚才还在火焰中挣扎翻滚的黑暗生物,在大家兴奋又恐惧的围观中,最终被灼烧为三堆灰白色的残渣,和燃尽的木材余烬混杂在一起,被负责清扫收拾的仆从用木铲锄到藤筐中抬走,只剩下被熏烧的漆黑的铁索,在木架上来回摇晃。
侯爵夫人满脸的冰霜,和同样阴沉着脸色的男爵大人,一前一后的站起身来,快步的朝着城堡走去,众人则慌忙的起身簇拥着跟在后面。
杰拉德直接从座位上跳起,面色阴沉的快步径直走到詹佛妮和艾特的身边,先是狠狠的瞪了女孩一眼,然后不容分说的抓起艾特的手臂,扯开衣袖,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只见艾特的左臂上,那幅暗绿色的森林印记,又慢慢的浮现。
呆呆的盯着那印记看了半晌,杰拉德颓然的松开手,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咬着牙,抑制着愤怒,低声命令两人跟上,然后就头也不回的朝着城堡里走去。
城堡的议事大厅里,众人还是泾渭分明的呈扇形或坐或站的分成两派,簇拥着坐在正中间的侯爵夫人和拉法尔男爵,而在扇形的圆心处,詹佛妮倒拖着大剑,昂着头,淡然的站在那里,平静的面对着众人。在她的身侧,艾特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垂着头,一脸的惨然,不住的战栗着,目光游离。
先是沉默,偌大的厅堂里,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和偶尔的低沉咳嗽声,就只剩下镶嵌在墙壁上那巨大的油灯忽闪时发出的噼啪燃烧声。
沉暗的光线,凝重的气氛再加上遍布于四周墙壁上作为装饰有些狰狞可怖的兽头标本,让本就心底惴惴的艾特更觉压抑不安。
“咳咳。。。”
拉法尔男爵干咳两声,打破了沉默。
“确定了?”
微微后仰着转过头,男爵低声的对站在座椅后侧的杰拉德问道。
“是的。”
杰拉德骑士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在他的手臂上,的确是森林的印记。”
皱起眉头,拉法尔男爵露出为难的表情,探究的望向端坐在一旁的尼斯侯爵夫人。
丽芙尔光洁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波动,端庄而冷漠,湛蓝的眼眸宁静深邃,视线不时的在站立在身前的女孩和少年身上来回梭视着,感觉到男爵投来的目光,突然展颜一笑,如冰雪消融,像是自语般的自顾说道:“我听说,根据约定,每一位誓约骑士,都可以寻找到一位能够信赖的武士或者术士作为永恒的追随者,在守望者大人的见证下,刻画上永恒的印记作为誓言的标志。而誓约骑士一旦选定的追随者,往往都是要追随一生,生死依托的。。。纵观历史,很少会有更换追随者的誓约骑士,即使是某一方因故而逝去,誓言却永恒不变。”
微微顿了顿,侯爵夫人稍稍垂下眼帘,继续说道:“古老的盟约中规定,高贵的誓约骑士和他们的追随者,拥有着最高级别的豁免权限,只需履行盟约中所授予的义务,不受世俗律法的约束,更无需理会那些繁杂的领地法规,甚至连尊贵若王国的国王陛下,都无权干涉他们在履行盟约任务时的行为!”
“但是。。。”
丽芙尔的语气突然一变,声音变得有些尖锐,眼睛也眯了起来,坐直了身体,微微向前倾斜着,迎着詹佛妮那淡漠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我还听说,当誓约骑士还没有通过抉择的试炼,获得勇者标记成为真正的誓约骑士之前,基于保护他们而制定的守护法则所阐明,她所做出的所有决定,作为保护者的家族成员,都可以予以质疑并做出公正而有利的裁决,来保护其不至于误入歧途或损害自己及大家的利益。男爵大人,不知道,我的记忆还准确吗?”
说到最后,尼斯侯爵夫人错开了同詹佛妮对视的目光,咄咄逼人的转头望向正苦着脸用手指不断揉压着额头的拉法尔男爵,撇着嘴角,冷笑着继续说道:“我好像记得,作为力之纹章世代传袭的拉法尔家族,似乎一直都是同荒野隐者的那些元素法师们,有着隐秘的约定,而历代的山川破碎者大人,他们的追随者,好像无一例外的都是元素法师啊。。。但这个男孩。。。呵呵,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噢,对了,他好像还是流淌着黑暗血脉的恶魔后裔哦,啧啧。。。”
听到尼斯侯爵夫人如此露骨暗含威胁讥讽的话语,拉法尔男爵在座椅上不自然的扭动着肥硕的身体,神色很是尴尬,额头上也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回过头同杰拉德骑士几番无声的眼神交流以后,才沉吟着说道:“这个嘛,嗯,我们也认为,詹妮做的是有些草率。。。”
“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追随者!”
女孩抬起头,毫不示弱的望着神色各异的一众人,大声的宣告着自己的立场。
“而且,也没有什么法则中有明确的规定,我就不能选择像艾特这样的人作为我的追随者。”
“住口!”
杰拉德终于忍不住的开口训斥起女孩来了,这位平时总是从容不迫遇事不惊的骑士难得的脸上露出震怒的表情,连脖子都涨红了,嘴角不住的抽搐着,有些气急败坏的瞪着詹佛妮大声吼道:“你有没有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像选择追随者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自己默不作声的就这样擅自轻率的决定了?真是愚蠢!”
艾特被杰拉德骑士的这一番怒吼给吓得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但女孩却依旧倔强的昂着头,毫不退缩。
拉法尔男爵苦笑着制止了杰拉德骑士的进一步动作,然后站起身来,邀请侯爵夫人以及月之守护者骑士西提斯等几位远来的尊贵宾客,带着杰拉德骑士和大儿子库珀勋爵、小儿子多蒙以及詹佛妮,一起走进议事大厅隔壁的小会客厅,去商讨如何解决这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只留下犹自还在不断战栗着的艾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低垂着头,神经质般的绞着手,任由那无数冰冷陌生充满敌意的目光肆意的将他来回的打量,像极了偶尔路过小镇的那些马戏团中铁笼里蜷缩着被嬉笑围观的野兽。
“这样吧。。。”
小会客室里,男爵大人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身前的桌面,皱着眉头,目光掠过围坐在小圆桌周围的这几个人的脸孔,在詹佛妮和尼斯侯爵夫人的脸上稍稍多停留了几分,斟酌着说道:“我有个提议。首先,尊贵的侯爵夫人阁下,我非常理解并且也尊重你们的习俗,并且,这件事,也是因为多蒙的错误所引起的,虽然他是您的随护者,但他也是我的儿子,所以,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但是,这件事现在又牵扯到神圣的誓约骑士追随者的问题上,我想这其中的复杂关联和难处,西提斯阁下一定会理解的吧?”
月之守护者骑士坐直了身体,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詹妮。。。”
男爵又转向满脸冷漠的女孩,皱起眉头,郑重的说道:“在选择永恒追随者这件事情上,詹妮,我们认为你做的,嗯。。。还是有些不够慎重,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将对你以后会有怎样重要的意义,这可不是一件能够随意认定的事情,必须要重视。所以,作为你的家族监护者,我和你的父亲,我们都觉得你应该重新慎重的考虑这件事情,对于那个男孩,而我们的建议是,必须驱逐他。。。但我保证,他一定会得到公平的对待。而且,他绝对不会像他的父母和他的那个卑贱的姐姐一样,我们会把他当做一位真正的骑士一样,给予相应的待遇,您说是吧,尊贵的侯爵夫人阁下?”
看到拉法尔男爵投来的别样的目光,尼斯侯爵夫人丽芙尔微微一愣,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詹佛妮就静静的坐在圆桌后,默默的看着他们。
“要是我不同意呢?”
女孩轻轻的问道。
众人的脸上不禁都突然一滞,望向她的目光也顿时各异了。
男爵挥手制止了愠怒着正要站起身来的杰拉德骑士,苦笑着用力的揉压着额头,看着倔强的女孩,有些无奈的说道:“虽然你已经获得了力之纹章的认可,但毕竟你还没有通过抉择的试炼,所以,作为家族监护者,我们还是有权利替你去纠正一些错误的,虽然我们也不想那么做,但是如果你要坚持的话。。。”
稍稍停顿一下,拉法尔男爵坐直了身体,脸色凝重起来,稍稍提高嗓门,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你要知道,即便是你已经带着那个男孩去见了守望者大人并获得了认同,但那个男孩,毕竟现在还是属于我领地中的子民,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他就得不到身份转变的凭证。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还处于我的治下,我还是有权利来决定他的罪罚与生死的。”
女孩静静的和男爵对视着,其他的人也都沉默的看着他们,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凝重的沉寂中。
“好吧。。。”
女孩最终还是妥协了,垂下视线,冷冷的问道:“我可以驱逐他,但你们能够保证他的安全吗?”
“保证安全?”
拉法尔男爵皱了皱眉,看着女孩,严肃的说道:“你也知道,他的家人,犯下了一个错误,而且,是很严重的、不可饶恕的一个错误,严重到已经将他,甚至将我们许多人都牵涉其中。。。所以,我只能保证,将给予他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至于他以后的结局将如何,那只有伟大的命运女神才能够知道。”
说完,男爵将目光转到端坐在尼斯侯爵夫人身侧的多蒙身上,沉吟片刻后,对侯爵夫人说道:“这件事情既然是因为多蒙而起,那么,作为弥补,我认为,就让他来了结吧。。。”
“您知道,在我们这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奇特的决斗习俗,也是人们常用来作为决断了结仇隙的方法,它是被一位叫做朗姆特的贵族在大约四百年前所创造,最初是某些无聊的家伙们通过追猎杀戮奴隶和犯人来取乐的一种消遣活动,但后来慢慢的被演变成一种用于那些对手间实力绝对悬殊时的决斗方式,就叫做朗姆特决斗。”
看了看脸色都有些微微改变的女孩和自己的小儿子,男爵没有去理会,而是径直的望向侯爵夫人,看到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的迹象后,继续说道:“决斗的规则很简单,而且很是能够公平的兼顾到在某种绝对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对于弱者一方的保护,具体来说那就是如同我们平时打猎一般,在规定的时限内,作为猎杀者的一方去找到并杀死作为猎物的一方,当然,作为猎物的一方可以先一步出发去找个地方躲藏,甚至可以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反杀猎杀者,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所以,为了保证我们对于那个孩子的公平对待,詹妮,我们可以先给那个男孩一个沙漏的时间,让他尽力的去提前动身准备,逃跑也好,躲藏也好,一个沙漏过后,多蒙,你再出发。记住,你只能一个人去,是绝对不能够带帮手的。给你三天的时间,如果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你没有能够找到并杀死他,那么,到时候就用你自己的鲜血来弥补这个错误吧。”
“你们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拉法尔男爵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面色轻松的环顾着问道。
大家都沉默着。
“那就这样吧。”
侯爵夫人猛然站起身来,径直的望向还在低头思付的詹佛妮,面无表情的说道:“西塞阁下,将作为这场决斗的监督者,我想,大家都不会反对吧?”
女孩慢慢的抬起头,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句的问道:“如果,三天后,艾特他,侥幸能够存活下来,是否就意味着,这件事情,从此以后,就此了结了?”
“当然!”
侯爵夫人丽芙尔微微仰起光洁的下巴,断然说道:“因为到那时,所有的耻辱已经被鲜血所洗刷干净了,无论是谁的!”
说完,优雅的叠起手臂,挺直腰肢,在随身侍女小心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就径直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