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人就那么低着头、转过脸看着满脸郁闷、欲言又止的少年，微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像深渊恶魔那样黑暗的、邪恶的种族，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都属于神国的子民？怎么可能会是不朽之王的后裔呢？”

少年有种心思被看穿的愕然，心虚的点了点头，探究的看向它，等待着答案。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老树人重新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夜空，淡淡的说道：“当年，我也不相信，我也有过同样的疑问。。。但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事实和真相，甚至是你我永远都不可能会想象到的，就像居于井底淤泥中的泥蛙，永远都不会像飞翔在云端的巨龙那样，真正了解天空和大地会有多么辽阔。”

“小家伙，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亚特人类这个族群，既没有强壮的身体，也没有强大的精神力，甚至连拥有魔法体质的个体都很稀少，但为什么就是你们这样一个相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优势的种族，现在却会占据着整个大陆上最肥沃、最重要的平原及河谷，而身体比你们要强壮的多的比尔兽人，却只能如被放逐般在几乎荒芜一片的荒原上艰难的挣扎？还有那些天生就拥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几乎每个人都是自然术士的卓尔精灵，却只能困守在梦境森林中？”

老树人突然问道。

“啊？”

艾特有些懵了，他从来都没有去真正思考过这些对于一个未来的城堡马夫来说过于虚无高深的问题，但似乎，等等，好像以前詹佛妮对他说过有关于这方面的东西。

于是他皱起眉头，努力的回忆起来。

“那是因为，嗯，我们人类拥有。。。灵巧的双手和聪明的头脑，我们。。。嗯，我们善于模仿和学习。。。学习那些好的经验。。。”

他结结巴巴的复述着记忆中詹佛妮曾经说过的话语，就如同背书一样，一边偷偷的观察着身边老树人的反应，紧张的厉害。

“回答的相当不错，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老树人看着有些心虚的人类少年，微笑着说道：“但还不够充分啊，要知道，说起头脑聪慧，双手灵巧，善于创造，你们人类可是远远比不上当年的大地精啊，它们的炼金技术非常发达，而且据说那时已经掌握了如何充分利用能量石和魔法晶石所蕴含的能量的技术。所以在那个时代，它们建造了无数宏伟的能够自由移动的钢铁城堡，遍布整个大陆，它们能够制造出巨大却精巧无比的金属傀儡，来充当奴隶和战士，它们能够制造出可以在天空中飞翔的浮空战艇，战艇上装满了威力强大的地精弩炮，最后，它们甚至还想要去制造能够弑杀神灵的超魔武器。。。你说，你们亚特人能够比它们要聪明吗？”

“唔。。。”

艾特无语了，虽然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大地精，还有什么钢铁城堡，但如果真像老树人说的那样，他觉得，这个大地精还真是个非常厉害的种族啊。

“在我看来，可以这样说，就连梦境森林里的那些骄傲的卓尔精灵，都比你们还要聪明一点的，虽然有时候极度的自恋使得她们看起来有些不可救药。”

老树人接着又补充道。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强大的神灵护佑他们的族群，去为他们争取利益。”

一个声音突然幽幽的从旁边一尊倒塌了大半的雕像后响起，把艾特吓了一跳。

他警惕的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瘦长的身影，从残破的雕像后慢慢走出。

艾特的眼睛中闪烁着莹莹的光芒，在夜之瞳的视野里，黑夜再也不能阻碍他的视线。

他惊讶的发现，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竟然是一个头顶长着一对弯角，有着人类男性的上半身和类似于山羊般下半身的怪物。

“山林之神。。。”

当看清来者的样貌以后，艾特差点忍不住的呼喊出来。

这同传说中出没在山林荒野之中，会为迷路的旅行者指引道路、神秘莫测的山林之神简直一模一样的。

说是山林之神，其实它们并不是真正的神灵，只是人们对于它们的尊称，它们其实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大精怪。有人说它们是早已陨落的旅者之神的仆从，也有人说它们是来自深渊的黑暗异类，甚至还流传有一种说法，说它们是人类同野山羊交合后生出的怪物。

但它们究竟源自何处，谁也说不清，只知道它们喜欢到世界的各处旅行，行踪不定。

艾特可是见过有关于它形象的图画和雕像的。

“斯潘，你好啊，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老树人很高兴的对这个陌生者打着招呼。

“我不好，很不好，如果你能把从我这拿走的那些东西都还给我的话，我就好了。”

斯潘一边慢慢的朝这边走来，一边幽幽的说着。

艾特兴奋的看着走近的山林之神，他觉得它的步伐有些奇怪，仔细望去，才发现，原来这个斯潘的膝盖果然同传说中一样，是反曲的，而且脚掌也是那种类似于羊蹄般的存在，走动时敲击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塔塔的声响。

这很像传说中的某些恶魔。

“这是谁？为什么在他的身上混杂着许多熟悉又奇怪的味道？”

斯潘走到少年身边，低下头，在艾特的头顶嗅了嗅，疑惑的问道。

艾特有些畏惧的朝着老树人的身边靠了靠，不敢同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山林之神对视。

老树人呵呵的笑着，将少年的来历简略的告诉斯潘，也隐晦的将少年的遭遇和自己对于他奇特身份的猜测都讲了出来。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在他的身上既有森林印记的气息，还有古怪的魔力波动，还残留有那个小淘气鬼的气味，原来是这样呀，啧啧，控兽者，好久都没有见到了，而且还是个人类。。。”

斯潘像是在看什么罕见的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少年，看的他窘迫的都有种想要找个树洞躲进去的冲动。

但斯潘也是一位比较友善的存在，经过老树人简单的介绍以后，很快，他们就熟络起来了。

原来斯潘就住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片老橡树林中，它也喜欢没事就到这片雕像广场里逛逛，它和老树人可是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了。

斯潘很热情的邀请他们去它的家里作客，但老树人却坚决的推辞了。

它说斯潘的小屋它根本就挤不进去，太小了，容纳不下它。

看了看老树人那庞大的身体，再看了看身旁斯潘的体型，少年顿时释然了。

在艾特的眼中，斯潘的体型算得上是非常高大了，几乎有两个艾特这么高了，但和老树人相比较，头顶也只是堪堪高过老树人的膝盖一点而已。

所以可以想象，它的小屋就是再高，估计也不会高过老树人的腰间，到时斯潘和他可以悠然的进到小屋离去，而老树人只能无奈的呆在门外，所以它才坚决不愿意去的。

可以理解。

虽然艾特心里非常想去，但现在也只能无奈的留在这里。

于是，他们就在这片被森林环绕掩藏的古老荒凉的广场里，在寂静而深沉的夜色中，在清冷的月辉照耀下，在无数的破败雕像环绕间，或坐或站的围拢在石阶下，交谈起来。

具体来说，是老树人和斯潘交谈，而少年则坐在一边充当听众。

因为他根本就插不上话，更不敢去打扰它们。

这一对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先是很淡然的相互问候着。

在艾特看来，久别的朋友重逢，应该表现的更热情一点才对。

但按照老树人的说法，虽然它这次沉睡又已经有近百年了，也许这个时间对于艾特这样的普通人类来说，是一段很长久的岁月，但对于这两个有着漫长生命的存在来说，也不过就是打个盹的时间，根本算不上什么久别。

其实就相当于回家睡了一觉，醒来就又见面了，所以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听到这样的解释，让艾特很感郁闷。

很快，平淡的寒暄过后，斯潘就又提起要老树人归还它从自己这里借走的东西了，但老树人坚持说那是自己用东西交换来的，不是借的。

“嗨，弗拉尔，那些晶核呀、魔法石呀什么的就算了，但你觉得那本启示之书是能用几枚安特的果实就能交换的吗？你难道不知道它的价值吗？莉迪亚曾经想用一枚完美的魔力之源来换取它，我都没有同意的，你觉得你自己头上结出的那几枚果实难道要比完美的魔力之源更珍贵吗？”

“魔力之源当然珍贵了，可是。。。可是那东西对于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呀，又不是永恒之心，你一个绯红术士要那东西干嘛呀，留着摆在你橱子里当做展览品来观赏吗？我的果实可就不一样了，最起码。。。最起码它能够让你肚子饿了的时候，用来填饱肚子呀，而且味道可以说是很不错的，所以我觉得，对于你来说，还是果实更有用些。”

“你还能更无耻些吗？你无耻起来的样子，绝对跟那个红鼻子的小丑有的一拼了。”

“嘿，斯潘，你居然敢背地里说红鼻子大人的坏话，难道不怕我去告密吗？”

“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要把启示之书还给我！”

“别想！就不！”

看着这两位由交谈变为争执，又由争执升级为争吵，看上去似乎冲突还有要更进一步的可能，一旁的艾特有些害怕了。

他怕这两位如果打起来，会殃及他。

他不自觉的开始环规四周，想要寻找一个能安全躲避的处所。

“快看，有流星，真漂亮啊！”

无意中抬头，突然看到夜空中正有几点闪烁的流星划过天际，在黑暗的天幕中拖出长长的光痕，就犹如节日中燃放的烟花般璀璨，艾特不由的喊出声来。

“流星？在哪儿呢？呀，真的是啊。。。”

正和斯潘大眼瞪小眼怄气的老树人听到少年的呼声，忍不住也抬头望去，赞叹着。

“怎么？你还准备闭上眼许个愿？你觉得幸运之神会听到你的祈祷，然后实现你的愿望？也许在神战以前还有可能，但现在，还是省省吧，幼稚！”

斯潘斜着眼鄙夷的望着满脸憧憬的老树人，冷冷的挖苦道。

老树人听到这话，猛地又低下头死死的瞪着满脸冷笑的斯潘，愤怒的连满身的树枝都瑟瑟的抖动着，眼看着争吵又要重新爆发，艾特连忙劝解道：“弗拉尔先生，斯潘先生，有什么问题，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的说一说，老是争吵的话，也未必会有什么结果呀。我妈妈以前就经常说，公理的天平，总不会因为谁的嗓门大就倾斜向谁，而无礼的吵闹，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怯懦和理屈，你们说呢？”

它们两个听到少年所说的话，都愣了愣，对视片刻后，又同时撇开头。

“哼！”

不约而同的冷哼了一声后，它们又像怄气的孩子般都转过身背对着对方，借此以表达心中对于对方的不满和不屑。

艾特满脸黑线的看着这两位可以说比自己祖父的祖父都不知道要大上多少的家伙如此幼稚的表现，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这样总比打起来要好，像老树人这样身体庞大的存在，要是真打起来，自己连人家的膝盖都够不到，那可真的是拉不住呀。

然后，他们三个，就如同周围黑暗中静立的雕像般，僵直的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