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那么有学识，能教我认字嘛？”迦兰德突发奇想，“我也可以帮你抄写经书啊！”

“你？”老头瞥他一眼，“你够格吗？读书写字，都是贵族人家的孩子才能学的。你这种农民的小孩，笨的要死，肯定学不会的。”

迦兰德是真的对读书识字充满了向往，连忙又恳求他：“老师，我很聪明的。不信你教我一点，看我是不是一学就会！”

“哼，我没那个功夫！话说回来，你活干好了没？”荷敏托老师断然拒绝，督促少年快点返回地下坟场干活。

少年很失落，被他生拉硬拽弄回地下室。

荒原部族也有自己的文字，只有巫祝掌握，并且世代传承。其他人全都是文盲。哪怕是大首领，还有萨吉，都目不识丁。文字在他们眼里是非常神圣的东西，一旦掌握了，就能掌握与兽主沟通的方式。

迦兰德小时候见过那么一两次罢了，据说记载了一些卜算和天象。巫祝的帐篷里挂了许多兽骨，文字雕刻在上面，类似于装饰花纹。但文字包含了非常具体的信息，绝不是信手涂画的。

已经是后半夜，荷敏托老师强行打发迦兰德在地下坟场里睡觉。为了哄他，老头勉强答应说第二天再教他几个字。

第二天，老头又反悔了，拒绝教授他任何文字。老头更加关心工作的进展。二人协商之后决定，只要迦兰德可以提前完成工作，将坟场里全部的白骨都垒起来，老头就在剩下的日子里教他写字。

工作的进度自然是有保障，因为撒耶坦一直在帮助迦兰德。摆弄骨头简直就是这个家伙的乐趣。

这天，凯恩老师下来送饭的时候，看到坟场的墙壁上用蜡油写了字。

“我们现在这样，而你终将如此——”

“咦，这是什么？一句诗吗？”老头读出来之后，好奇地问。

这句话，自然是恶魔写的。他的字龙飞凤舞，却又遒劲有力，堪称大书法家了。恶魔留下的印记不仅如此。地下坟场居然有一幅壁画，不晓得是何年何月何人绘制。是两个跳舞的人。

恶魔挖去其中一人的面容，在墙壁上镶嵌了一颗真实的头骨。他本人的题字就在壁画一侧。

老头看着这样的杰作，反复品味，又啧啧称赞。

“老师，我已经将全部的白骨都垒成墙壁了，不信你检查！”

迦兰德拉着老头在白骨的迷宫中走动，每一处角落都整洁得闪闪发光。在恶魔的帮助下，这里美轮美奂堪称死神的宫殿。

“老师，怎么样？你现在愿意传授我读书识字了嘛？”

“这个……”老头有点犹豫，问道，“你自己……本来一个字也不认识吗？”

迦兰德点点头。

“一点基础也没有，写字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他摸摸破袍子，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来，在少年的棉质腰带上写了一行字，是他的名字。

“希林洛斯·迦兰德。”

“你没事干就照着练练。”

少年连忙点头。

在那个年代，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会写自己的名字，再能从一数到一百，就算脱盲了，相当于现在的小学文化水平。

荷敏托老师趁着少年出神的时候，就要开溜。

“老师，等一等！”迦兰德拉住他，追问道，“你看我搭建这些人骨墙，基本上也完工了吧？”

“没有，没有……”荷敏托神色有些慌张。他急急忙忙地收起餐具。少年想拦住他，他竟然踢开迦兰德，不让他靠近自己，飞速跑去锁门。

迦兰德双手扒着门，不让他锁，一边追问：“不是说，工钱月结吗？你看看我整理的坟场，是不是干净得像魔鬼的宴会厅一样了！”

“没有，没有！”凯恩不听他讲话，也不去理睬坟场里面的样貌，一心就要锁门。

“还有一天！”老头突然高兴地笑着，对迦兰德说，“第一天不算，那是晚上。哈哈哈，明天给你结算工钱。你先待在里面，不要讲话，别被他们发现了！”

迦兰德犹豫了一下，老头趁机关门，溜之大吉。

迦兰德询问工钱的事情，也不是无端想起，而是撒耶坦的提醒。“昨天”（也可能不是昨天），撒耶坦坐在他身边，拿一根腿骨敲着他的脑袋问：“小傻瓜，玩了多久，还买米回家吗？”

“对哦。”迦兰德才想起来，自己干了这么久，可以问凯恩要工钱了。而且这么久没有出去，也不知道古温克有没有来找自己。他才萌生了结工钱的念头。

凯恩老师含糊的表情，让他突然有些不踏实了。“老头难道是想赖掉工钱？会不会他一开始也没打算给我钱，因为他就没有指望我能干完活？”迦兰德的脑子里盘旋着不好的念头。

撒耶坦在一边拍着手，笑嘻嘻地说：“你这个小家伙脑子挺快的，就是平时不大转，怎么这么久才想起来啊？哎呀，我看算了吧，你的工钱就当是学费吧。怎么说你也学会了怎么写自己的名字呢，哈哈哈！”

迦兰德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开始回想起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想起古温克，想起娇娇娆娆，突然开始想念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果然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呆得太久了。

“万一他为了逃避工钱，就不再来送饭，把我困死在这里可怎么办？”迦兰德有些害怕了，像撒耶坦求助。

“哈哈哈哈——”撒耶坦仰面大笑，妖艳的眉眼轻轻闭合又睁开，“你有这反应的速度，真不知道在战场上要死多少回了哈哈哈哈——”

撒耶坦有话是不会直接说的，总是这样旁敲侧击，动不动还会嘲讽自己。

“那该怎么办呢……”迦兰德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看到坟场的蜡烛快要熄灭了。以往在蜡烛熄灭之前，凯恩老师就会来送饭。

“若是蜡烛全部熄灭，恐怕自己在黑暗中必死无疑了。还是要想办法才行！”

他把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留一个在自己手上。又把那些快要燃尽的蜡烛头都收在自己的口袋里。这坟场只有一扇铁门，和高处几个透气天窗。其实迦兰德也暗自想过，如果要从天窗爬出去，就要借助人骨墙的高度。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灵巧地爬到高处，往天窗外面看了看。

天窗联通着另一间堆积如山的坟场。但是那里并没有锁门。

“哎呀，还好，这样看来还有生路。”迦兰德端着蜡烛，翻身跳进人骨堆里，又挣扎着爬出铁门。他几乎是游泳一样游出去的。等出了大门，他又左右看看，“撒耶坦，你还在吗？”却并没有见撒耶坦跟来。

说来有趣，莫非撒耶坦只在自己面临危机的时候才会出来？若真是那样，与其说是恶魔，倒不如说是守护神了。

迦兰德还大概记得过来的路，他端着蜡烛朝出口的地方走。

可是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停下来。因为岔路里传来了烛光和说话的声音。好像是荷敏托老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