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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阴雨时有。

长安城内,雨后初晴,清晨的街道上时有行人来往,总要避开地上的水坑,马车辘辘往来,溅起地上的水珠,收获行人一片叫骂之声,有时有人骑马通行,马蹄踏过泥泞之处,不免驻足嘶鸣,掩盖了骑手催促的声音。平民家中大多升起了炊烟,而达官贵人们则派出府里的仆人到处送信,取消先前定下的往来交际,雨后的长安城,便是如此一番景象,没有什么忙碌的人,只是享受这个难得凉爽又清净的晨间。

李老板早早地来到了待贤坊后园的山水凉亭内,刘管家早早地为他备好了早茶,他饮了一口,味道不错,大和尚早就回到了自己的酒馆,接着经营,待贤坊卖了人情给戴将军,大和尚也就自然没事了,江州之事尚无回报,塞外也不曾有书信寄回,李老板现在只是喝茶养生,接待一些来访的客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难得清静,这种感觉他觉得也还不错。

没过一会儿,有拐杖敲击石头的声音,李老板抬头望去,自己的岳父欧阳公拄着拐杖,也来到了园中,李老板安排的仆人在后紧跟,自从莫广派出去之后,老先生一直是自己拄着拐杖来往,不要别人搀扶,他在长安城中有自己的一群门生朋友,往来交际之事也颇为频繁,时常坐着马车在城中行走,李老板也从来不曾过问,亏得是今日天气不佳,老先生也算是得了个空闲散心。

李老板起身走到欧阳公身旁,伸手搀住老爷子说道:“欧阳公,您也是来赏雨的吗?”

欧阳公抬眼看了看李老板,拐杖指着天疑惑地回道:“这雨都晴了,我还赏什么雨。”

李老板扶着欧阳公来到凉亭内坐定,说道:“这天上的雨是停了,可另一番雨景可是要来了,老爷子您不感兴趣吗?”

“哦?”欧阳公的眼神一变,多年的官场生活,他自然知道这一句话的重量,于是问道,“如此雨景,我们可以在这凉亭里观赏吗?”

李老板捏着胡子笑道:“那是自然,这雨从天降,你我坐在这凉亭里,自然是淋不着的,只需要看着这雨中万物蓬勃之景便可。”

欧阳公眉头微皱,说道:“如此说来,这场雨是喜雨?”

李老板摇头说道:“那倒是也不然,若这雨是春天来的,那自然是滋润万物生长,可这秋雨一来,可以一天冷似一天了。”

欧阳公正待说话,看得刘管家和自己的仆人正在凉亭外侍立,便抬手先让他们退开,待到两人消失在园林之外,老爷子开口说道:“这雨是因何而起?”

李老板为欧阳公倒上一杯茶,说道:“前日里魏相督办天下兵事调动一事,已有所查获,不光各地有户籍兵士之数对不上,更有兵粮军械的问题,昨日卫总管说,天子看了这些东西,很是不满,要让三位宰相一起督办。”

欧阳公端起茶饮了一口,说道:“若是各地清查或是缉拿官员,魏相一人便已足够,为何还要陆相和窦相插手?”

李老板回答道:“原是如此,只是所涉及的官员当中,有几位魏相的门生,还有一些是魏相曾经驻守的云中都督府的人,天子没说什么,只是魏相自己说涉及自己门生,若是自己处理,恐有包庇之嫌,天子才召陆、窦二人一起处理。”

“聪明,”欧阳公放下茶盏说道,“魏相果然深得为臣之道,六部官员本就是他的人,窦相从不得罪人,陆相又与御史台有姻亲,卖了人情给这两位,如此一来即便是门生犯案,自己刚正不阿,也不至于有人上书弹劾自己了。”

李老板又为他倒了一盏茶,说道:“是啊,只是这件事一出,即便处理的再得当,那也难免不会改变天子的看法,职务升降并不可怕,若是留了个不好的印象,那就不是太好办了。”

欧阳公想了想,说道:“只是宗儒你还须当注意,你返回长安不到半年,便引起朝中如此大事,难免会得罪一些人,也会引人注目,虽说你我二人尚在这凉亭之中,只是难保有些雨珠溅到身上。这些雨珠不看什么道理,只是你坐在这里,便是沾上水的理由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风景,说道:“是啊,是啊,我只需站在这里,雨露便难免落在我身上,老爷子您教训的事,我又岂能不知?不过身在这凉亭之内,这点雨露,总不会太多。”

欧阳公看他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说道:“你看人看事一向很准,朝中诸人你也看得比我清楚,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更谨慎一些。”

李老板重新坐了下来,说道:“您教训的是,宗儒会谨慎的。”

二人还待再说些什么,忽听得脚步声响,刘管家又回到凉亭之前,说道:“祝少侠到了,还带着一位女子。”

欧阳公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对他说道:“来的是时候,老爷子,今日让你见一些有意思的人。”说罢,他转向刘管家说道,“让两位到这凉亭中来吧,再让后厨备些酒菜送来。”

“是。”刘管家依令而退,欧阳公问道:“祝少侠我知道,他带来的女子是什么人?”

李老板笑而不语,只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示意欧阳公静待便是。

不多时,府内的仆人先到,在凉亭内摆上各色酒菜,等到仆人们都退了出去,刘管家带着祝士廉出现在了园中,祝士廉身后跟着那位女子,侍女打扮,欧阳公扭头不解的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却只是微笑摇头。

三人来到凉亭之前,刘管家行了个礼便自行告退,李老板站起身来说道:“士廉此番出行不易,坐吧。”他又对那女子说道,“孟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姑娘之气质的确不凡,来,请坐吧。”

祝士廉只是略一点头,便依李老板之言坐下,孟姑娘也并不拘谨,笑吟吟地行礼说道:“谢李老板抬爱,小女子受宠若惊。”说罢便也在凉亭之内落座,就坐在祝士廉身旁。

待到二人坐定,李老板介绍道:“这位是欧阳公,孟姑娘,你可认得?”

孟姑娘笑道:“李老板您考验我吗?欧阳公是您泰山,曾两朝为相,门生故吏遍天下,如此人物小女子岂能不识?”

欧阳公颇为惊异,开口说道:“这位小姑娘倒是颇有见识,老夫在朝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位孟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是何人门下啊?”

孟姑娘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自己介绍,再扭头,却见祝士廉此刻也看着自己,于是清清嗓子说道:“小女子是北都人士,在马家做事。”

李老板看向欧阳公,欧阳公捋着胡子说道:“北都马家?北都……老夫不曾听过有一个马家。”

孟姑娘面露笑容,还未答话,却听李老板说道:“欧阳公,您是不曾听过,这个北都的马家是自西域来的,为首那人原也不姓马,乃是龟兹人士,进了中原之后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孟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她虽知李老板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多,却未料到一上来就把自己背后的老大的身份说了出来。欧阳公点了点头,对李老板说道:“如此说来,老夫确实不会听说过这人。”

李老板只是对他笑笑,说道:“您啊,还是得服老喽,年纪大了,耳朵自然就不太通畅了。”

欧阳公摇了摇头,说道:“是啊,比不得你啊。”

李老板扭过头来,对祝士廉说道:“士廉啊,这几日陪着孟姑娘在长安城里,可曾好好游览?”

祝士廉此刻正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听到李老板说话,便抬头回道:“却有游览,不过不曾令孟姑娘满意。”

“哦?”李老板面露不解神色,转头对孟姑娘问道,“如此,可是士廉照顾不周?或是有哪家园子无礼,惹到了孟姑娘?”

孟姑娘此刻才从方才的惊异中回过神来,回答道:“没有没有,有祝少侠作陪,小女子怎会有所不满。”

李老板又转向祝士廉,说道:“孟姑娘这么说,士廉你又为何说孟姑娘不满?”

祝士廉放下手里的酒杯,回答道:“在下作陪,孟姑娘却常想它事,心中并不在游览之上。”

“噢……”李老板像是醒悟了似的点了点头,对孟姑娘说道:“对了对了,孟姑娘此番是带着口信来的,对吧,不曾把口信传到,总归无法放心游览。那你就说吧,孟姑娘,待到传完了口信,祝少侠可在陪你好好把这长安城走一遭。”

孟姑娘被他把话先说完了,一时有些语塞,只好说道:“若是有祝少侠作陪,小女子自然很开心,口信带到了,小女子也就没别的事了。”

欧阳公说道:“那挺好,你就说吧,还是说这口信是给宗儒一个人听的?祝少侠,要不你先扶老夫出去走走?”

祝士廉闻言站起身来,孟姑娘忙说:“不不,并非只要李老板一人听的,您二位也可以听。”

“那好,你说吧,”李老板端起了酒杯,“说完之后,我等便可以喝上一杯了,士廉,你想喝这杯酒很久了吧。”

祝士廉脸上露出了笑容,手放在杯子一旁说道:“是。”

李老板示意了一下孟姑娘,孟姑娘只觉得自从自己进了这个凉亭之后,似乎有再多的妙语都说不出口,当下只好说道:“如此,小女子便说了,我家老爷想对您说,他手里有一些关于翠烟阁的东西,若是您感兴趣,可由我再带口信过去,就这样。”

“就这样?”李老板追问道。

“就这样。”孟姑娘肯定地点了点头,“小女子此番来到长安,本就是为了传这一句话,您让祝少侠带着我四处游览,晾了我许多时日,本来小女子的活早就可以做完的。”她有些生气似的撅起了嘴,总算是把心里的不满给说了出来。

李老板倒是乐了,说道:“哎,若只是如此,那确实是宗儒的不对,来,孟姑娘,宗儒给你赔个不是,这杯酒我先自罚一杯。”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嘶了口气,说道,“这酒有些烈,不如大和尚酿的酒啊。”

欧阳公责备他道:“什么自罚一杯,既是向孟姑娘道歉,怎能光顾着自己喝酒,不像话,来,孟姑娘,老夫代这个李老板敬你一杯。”

他举起酒杯,孟姑娘自然也举杯相对,再看一旁,祝士廉杯中的酒不知何时已然见底,李老板看到后,摇头说道:“士廉,虽说你喝不醉,但这好酒仍是要改,这样喝独酒可不好。”

祝士廉只是笑笑,端起酒壶为各位再把酒杯倒上,李老板对孟姑娘说道:“孟姑娘,你家老爷说的话,宗儒听得懂,只是翠烟阁的事,我还是要劝你们不要过多打听,没什么好处,你杀了柴铎,那是江湖中人的事,不过若是你们手里有翠烟阁的东西,那便不是江湖恩怨的事了。”

孟姑娘似乎是对李老板这番话早有准备,她脸上又重有笑容,说道:“李老板这番话,可是告知我家老爷,您不感兴趣他手里的东西?”

李老板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我倒是很感兴趣,我只是怀疑,你家老爷手里的东西,当真拿的出来吗?”

孟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说,重山派的事,您也不感兴趣?”

李老板夹了口菜,抬眼看着孟姑娘,说道:“我府上的刘管家,就是方才领着你们进来的那位,你认得吗?”

孟姑娘摇了摇头,她的确不认得,李老板说道:“那你便不必再说了,重山派有什么事,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说曹操曹操到,几人正说话间,刘管家匆忙的来到了庭院之内,李老板看到他来了,便问道:“何事?”

刘管家看着孟姑娘有些迟疑,李老板说道:“但说无妨。”

刘管家说道:“老爷,卫总管到访。”

“哦?”李老板颇为吃惊,想了一下,对欧阳公说道,“还要劳烦您先去接待一下,只推说我此刻不便,稍后再去迎接,可引他暂在书房饮茶。”

欧阳公站起身来,说道:“好吧,我去,刘管家,可否搀扶老夫一把?”

刘管家慌忙上前扶住,搀着欧阳公往门口相迎,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府门前,却见卫总管正立在门口,欧阳公上前说道:“卫总管,许久不见啊。”

卫总管看到欧阳公自府内出来,赶紧施礼说道:“欧阳老相,哎呀,您在府上啊,您这样到门口相迎,真是折煞老奴了。”

“诶,哪里的话,卫总管在宫中行走多年,怎是老夫这么一个山野老农能比的?”欧阳公放开刘总管搀扶的手,上前拉住卫总管说道,“你我已是有十年未曾见过了吧。”

卫总管赶忙搀住欧阳公,说道:“是,是啊,您告老还乡多年,怎的今日回京,却不曾告知老奴啊?”

“咳……”欧阳公摆了摆手,“老夫这一趟只是想念女儿了,便过来看看,怎好意思再惊动别人呢,来吧,宗儒他暂有不便,你我先喝杯茶吧。”

“不可,不可,老奴怎可担待得起,今日老奴只是来传个口信,既然王爷暂有不便,老奴便在这里等候便是,说完就走,就不多待了。”卫总管左右看了看,对欧阳公说道,“皇上近日被各个州府的兵事搞得很是头疼,想要召王爷入宫议事,老奴便是来知会一声。”

凉亭之内,孟姑娘见欧阳公和刘管家出去,对李老板说道:“这位刘管家却是何等人物?”

李老板又饮了一杯说道:“他是何人,孟姑娘自己查证便是,想来查人身份也是北都马家的强项了,想必不必宗儒多说,你也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吧。”

孟姑娘笑了起来,说道:“那是自然,李老板既是说了,那小女子当然要查个清楚了。”

李老板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不错,那你便查吧,若是能查到什么宗儒也不知道的事,还要劳烦姑娘告知一声呢。”

孟姑娘也端起了酒杯,笑了一下,看向身旁,却见祝士廉只是自己端着酒杯独饮,便自顾自地把酒杯和祝士廉碰了一下,说道:“好,那小女子便去查了,李老板,有什么话要小女子带给我家老爷的吗?”

李老板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说的话,大概都跟孟姑娘你说完了,只是希望你家老爷能多加小心,如此而已。”

孟姑娘把杯中的酒饮尽,说道:“那小女子便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您的酒着实不错,虽说烈了一些,可在这阴雨天里,倒是挺能暖心的。”

李老板笑了,说道:“既如此,孟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吗?从北都远来一趟不易,总不好空手而归吧。”

孟姑娘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她一把拉起祝士廉的胳臂,说道:“您说的没错,若是您能把祝少侠再借给小女子几日,小女子便心满意足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要借士廉做什么?”

孟姑娘说道:“天气凉了,有祝少侠跟着,小女子便可以躲避风寒了,你看,起风了。”

她话说的不错,正谈话间,一阵风吹过凉亭,带着些许露水,一直从后园穿过,吹过正厅,吹过坊门,卫总管与欧阳公只觉得风声骤起,看来夜间的一场雨,下的并不彻底,眼下乌云再布,似是又要下雨了。

孟姑娘向李老板告辞,拉着祝士廉便出了园子,从待贤坊正门而出,还向门前的欧阳公和卫总管打了个招呼,卫总管看着两人离开,转头问道:“欧阳公,这两位年轻人是?”

欧阳公还未开口,却听里面李老板声音说道:“这是府内的祝少侠,卫总管您应当认得。”

向坊内看去,却见李老板那有些发福的身形出现,几步来到卫总管面前,卫总管施礼说道:“王爷,那位年轻人便是祝少侠?”

李老板点头说道:“是,正是,改日再正式介绍给卫总管认识。”

卫总管摆了摆手,说道:“不了不了,待贤坊府上的事,老奴还是不必知道的好,今日老奴只是前来告知一声,近日里圣上会召您入宫议事,您先有个准备。”

李老板抬手行礼,说道:“宗儒,谢卫总管您告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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