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钓矶山外。
一支船队沿湖自北向南,直入彭蠡湖中,停靠于大湖之北。此地已处江、洪两州交界之处,在江州都昌城西南七十余里处,谈不上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却也并不荒凉,山脚下有一村庄,其中村民南可入湖打鱼,北出山外又有良田沃野,年头好时,粮食收成便相当不错,年头不好时,也有打鱼收成又可解急,故而虽说清苦了些,安居乐业倒是不成问题。
与江州西部地区不同,昔日重山派所在之处以多山著称,而此地虽称钓矶山,但山却不高,地势也并不险恶,村民上山打柴也甚是方便,渔樵耕种,此地可谓一应俱全。山上有一座寺庙,其中有些僧人居住,人数不多,也只在山腰处开一块地产,种些青菜粮食而已,若想要潜心隐居修佛,这座算是清幽的寺庙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么一个安静祥和的小地方,最近却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到了这里,在山上开了块地,建了几座房子,规模不大,但人员往来却十分多,不过倒也不是坏事,这些人帮村子扩大了一下水边的小港,和村里人做买卖,说话也都十分客气。除了寺庙里的和尚们会抱怨一下打扰清净,也没人对他们有什么意见。
不必猜了,这些人便是翠烟阁的人,船队在村子里停下,船上人押着许多官差模样的人上了岸,村民们看着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可不知道这些官差是假的,纷纷猜测起来。
张堂主也上了岸,庄瑞就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的景象,问道:“张堂主,我们这是要?”
张堂主神秘一笑,说道:“庄校尉不必多问,跟我来便是了。”说罢,便迈着轻快地步伐向通往山中的道路走去。
卞卜儿跟上张堂主,问道:“堂主,这些人就这么带过去吗?”
张堂主看着他,想了想,说道:“这些人先安排到山后关押,不许村民靠近,再说点好话,给点好处,这件事尽量捂住,明白吗?”
卞卜儿也是明白人,当即问道:“这些围观之人,要如何安抚,确保他们不会开口乱说?”
张堂主看了一眼庄瑞,笑了,说道:“我翠烟阁本就不是名门正派,抓些人进来,当然也轮不着别人多问,即便是真正的官差,抓了又有何妨?该吓唬的时候,就吓唬一下,有好处,有吓唬,谁会开口乱说呢。”
卞卜儿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说完,便开始对手下进行安排,驱赶好事的围观者,待到人群散尽,方才带人将这些假官差押往后山。
庄瑞跟着张堂主,两人并没有跟着这些人往后山,而是顺着道路,一路向山上而去,张堂主边走边说道:“庄校尉,你觉得在这个地方,定居生活,如何啊?”
庄瑞说道:“是个好地方,只是如果有你们这样的一批人驻扎附近,想必谁也不会过的太安稳吧。”
“哈哈哈哈。”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这话倒是不错,此地若是没有我们,的确是一方乐土,不过我们不来,这里也只是个小村子,热闹不起来的。”
庄瑞摇头说道:“我听说此山名为钓矶山,得名自晋代,有陶威公生于此地,而后于此钓织梭化龙而得名,且不说此地地位如何,但就这南邻大湖,热闹不起来还不至于。”
张堂主顿时眼前一亮,说道:“哦?庄校尉居然有如此见识?这么说是我小看你了。”
庄瑞笑道:“为兵将者,武庙六十四将,还是要认得的。”
张堂主说道:“之前在船上之时,庄校尉的见解就让我很是惊奇,现在见闻之广,又与我所想不同,真是让我打开眼界啊。”
庄瑞有一些得意,但还是说道:“张堂主莫要如此,夸奖的话,听多了反倒觉得讽刺了。只是不知堂主要带我去往何处?”
两人边说边走,山势不高,不知不觉已近山腰,张堂主手指远处一栋房屋说道:“那里是我建来的居住之处,你我可到那边先休息一下,而后便可一同往山后关押之处,审问那些假官差了。”
庄瑞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山间,的确有一块平坦之地,其中房屋外形略显简陋,但布局却十分讲究,院落前后厅分的很是清楚,两侧又有厢房,他开口问道:“江州之地,素色堂置了许多地产,为何张堂主你要带我到此处来?”
张堂主说道:“此地清幽,少有人打扰,岂不是审问机密要务的最佳地方?”
庄瑞更是疑惑了,张堂主见他仍有不解,于是说道:“有些事情,终归还是清净一些的好,免得有多余的人知道多余的事。这个地方,便是我素色堂中,知道的人也不多。”他附在庄瑞耳边小声说道:“即便是素色堂内,也不是每个人都该知道的东西。”
庄瑞听他如此说来,更是疑惑了,他与翠烟阁本就没什么关系,以一个客人的身份,怎么张堂主这样的事情都跟自己说。这个疑惑不能说出口,庄瑞只好跟上张堂主的步伐,一道向那些房屋走去。
来到院子门口,一彪形大汉正在门口等候,见张堂主到了,马上迎上去,说道:“堂主,您可算是到了。”
张堂主对庄瑞介绍道:“这个是庞猛,我手下的香主。”他又对庞猛说道,“这个是长安的庄校尉,我请来的客人。”
庞猛马上抱拳说道:“既是堂主的客人,那便是我翠烟阁的客人,庄校尉,我这个人平时说话做事都比较直接,若是哪里照顾不周,你可要明说啊。”
庄瑞赶忙说道:“哪里哪里,庞香主客气了。”
庞猛对张堂主说道:“堂主,既然你来了,也该告诉我要做什么了吧,老庞我在这儿看院子看了三天了,这附近连点玩乐的地方都没有,你还不许我带女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张堂主说道:“才三天时间,你就受不了了?”
庞猛马上说道:“没有没有,没有受不了,堂主你便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做得,但是什么都不跟我说,又要我在这里闲着,叫人不是滋味啊。”
张堂主笑道:“知道你闲不住,我这不是来给你安排事了嘛。”
庞猛一听有事做,立马精神了起来,问道:“有事就好,堂主您说。”
张堂主说道:“你现在到后山去,卞卜儿在那儿看管我押来的人,我给他的命令是不许有任何人靠近关押之处……”
庞猛接话道:“您是让我去安排人把那儿看得更严实?放心吧堂主,我办事绝对靠谱,我老庞看着的地方,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张堂主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要你带你的人过去,给卞卜儿说,让他的人撤走,换你看管。”
庞猛有些疑问:“您是信不过卞卜儿?堂主,你要是对兄弟们有什么看法,你可要直说啊。”
张堂主笑了,说道:“你能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吗?”
庞猛马上闭嘴,不再说话,张堂主继续说道:“我给他的命令是在村外下的,围观的人听到的不少,不少人也知道了我押来了一批官差,卞卜儿在后山的布置十分周全,我要你们二人换班,安排的要疏漏一些,让好事之人混进来。”
庞猛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又插嘴说道:“堂主您是安排我们设伏,抓潜入进来的人?高招……”
张堂主抬手拍了他胸口一下,瞪着他,庞猛立刻知错,紧闭嘴唇,张堂主说道:“不是要你们设伏,是要你们走漏消息,让人知道,我抓了一些人,而且要让人潜进去,和那些被关的人能接触到,让外人‘准确的’知道咱们抓了什么人。”他眼神变得有些凶狠,“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庞猛答道:“是,属下完全明白了,我和卞卜儿换岗之后,会从外面运几坛酒进来,跟兄弟们分着喝,还会和卞卜儿兄弟吵上一架。”
张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去做吧。”
“得令!”庞猛领受命令,一抱拳,转身便下山去了。
张堂主看着身旁的庄瑞,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怎么样,庄校尉,我打算做什么,你看懂了吗?”
庄瑞开口说道:“张堂主的意思,是要让这些人背后的人知道这些人在这里,他们会来救这些人?”
张堂主这时却得意了起来,说道:“不是这么简单,庄校尉,好戏要开场了,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可是光明正大地把这些人从转运使的船上要走的,也特意明目张胆地把船队开到了这里,却又好似要封锁这里的消息一般。”
庄瑞思索一番,说道:“张堂主来要人,说是要查这些人的背后,押来了却不审问,故意要走漏消息,还是准确地走漏,可见张堂主你完全清楚这些人是什么人。”
张堂主往后一靠,倚在门边,点头说道:“没错,继续。”
庄瑞继续思考,说道:“既然是要求‘准确’走漏消息,说明有不止一股势力在盯着你张堂主,有一些人可能会把你抓来的人当作是别的人。”
张堂主点头点得更深了,说道:“没错,你说的对,继续。”
庄瑞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道:“你还很大方地邀请我来一起查这件事,说明你想让吕转运使也注意这里,更是提早便让刚才那位庞香主守在这里,你是要让所有关注翠烟阁的势力都注意这个地方?”他想了想,继续说道,“都看着这里,却只有真正这些人背后的人会来解救,你想让所有关注翠烟阁的势力都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庄校尉,你确实让我很是满意,看了京城的人派你来,还真是选对人了。”
庄瑞仍在思考,问道:“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地方?”
张堂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当你在钓鱼的时候,总是想钓到大鱼,不过有时候呢,鱼饵会被小鱼先叼走,你又该怎么办呢?”
庄瑞疑问道:“这么说,张堂主你下了不止一个饵?”
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庄校尉,舞台我已经搭好了,观众呢……”他手一指庄瑞,“我也请到了,现在只等演员到齐,戏就要开场了。不过现在还有时间,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若是我算的没错,离开场至少还要有两三天,此地风景正佳,又有肥美酒鱼,庄校尉你之前受了不少的苦,现在正是休养一下的时候,请吧。”
他伸出手来,示意庄瑞随他进入院中,客随主便,张堂主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再追问的必要了,除了留个心眼之外,庄瑞干脆也不多说,随张堂主一道,在这简陋的住所之中休息去了。
离村子北边不远之处,一艘小船悄悄停在靠岸不远之处,此地是岸边浅滩,却没有码头可停靠,四下并无旁人,船上,莫广和船夫简单交待了两句,便施展轻功,飞身上岸,而小船则调转船头,顺着来路返回。
莫广并未多做停留,他知道张堂主的船队就在村外码头停泊,于是观察周遭地势,也不多耽搁,便果断进山而去,山村之中,人多口杂,保不齐便是到处眼线,莫广自知身处敌营深处,还是要谨慎一些比较好。
上山不久,山道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僧人,身背着一些柴火,似是要下山去,莫广不知对方身份,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四下并无灌木草丛,于是他飞身一跃,在树杈之间藏身起来。
这一手上树的功夫,原本便是悄无声息,按理说着僧人断不该听到,只是待到此人行至莫广所在树杈之下时,突然抬起头来,只是林间枝杈甚密,头顶上只有叶片树枝,全然看不到人影,僧人四下查看了许久,始终找不到人影,无法可想,便只好又下山去了,临走之际,还不忘再四下查看一番,主要是在观察其身后通往山上的道路,似是要防什么人上山。
树上,莫广长舒了一口气,幸亏他刚才上树躲藏之时留了个心眼,即刻便转移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后面,以树叶遮挡了自己的身影,若是稍为放松一些,此刻便已经暴露了。
莫广不得不感慨,即便已十分小心了,仍是身处险境,方才那个和尚,以莫广的经验看去,其行路、神情、走路时身背柴火的姿势,都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苦和尚了,这种样子是演不出来的,却仍是差点发现了自己的所在,可见其功夫不错,此地的确卧虎藏龙。
想到这里,莫广顿时发觉了事情有问题,也立即发觉了,既然这个和尚对周遭环境如此警惕,那么此人就绝对不是普通和尚,会是素色堂的眼线吗?
莫广摇了摇头,这里是张堂主的地盘,他是可以大张旗鼓的驻扎此地的。暗哨这种事,首先要隐藏自己,打扮成这么一个充满警惕的僧人,绝不是什么暗哨该做的事,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僧人这么警惕,要防的人是谁呢?
莫广想到此处,顿时来了兴致,张堂主这么高调做事的地方,这个武功不错的和尚,要说不是江湖中人莫广绝对不信,那么他所防备的就只可能是张堂主手下的人。从僧人的行为看,下山大概确实是要贩柴,换些粮食,但却十分警惕有人往山上去,如果莫广猜的没错,山上大概有一座寺庙,而这座寺庙里的人,怕是和翠烟阁有不少过节。
想通了这一点,莫广再次飞身而动,并不下地,只是在树杈之间来回跳跃,宛若一只生活在此间的野猿,这样行了不到一个时辰,莫广发觉自己已身处靠近山顶的位置了,山的确不高,却在眼前有一座不大的小庙。
莫广自树杈跳到墙头,看了一眼庙内打坐的僧人,顿时明白了方才那下山的和尚在警惕什么,他看到了,这些打坐的僧人们,虽说都身着破败僧袍,口诵佛经,但这个数量,是绝不可能在这座小庙里住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