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柏仙拿好架势,听顾仪要他进招,便二话不说,以手中树枝为刀,大踏一步,直冲中门而来,手微抬,是一手似刺又似劈的前招,动作不大,风声却十分迅疾,两人原本相隔五步远,转瞬之间,侯柏仙已冲到顾仪面前。
他来势虽凶,顾仪却并不打算避让,眼看侯柏仙手里的树枝已到自己前额处,顾仪手猛地向上扬起,右臂回收,左手剑诀前指,身形侧对对手,同时将右手树枝自下而上架过头顶,若是侯柏仙再进,那么他的“刀”便会顺势被顾仪撑起,自己身子也会撞在顾仪的“剑尖”上。
侯柏仙看出了顾仪的打算,却没有任何变招,任由“刀”被顾仪架住,但脚步一停,手臂一转,刀身一拧,竟用弯曲的树枝直接缠住了顾仪的“剑”,同时大喝一声,发力将树枝甩开,竟是一招夺剑的招式。
这一手顾仪完全没有料到,这并不是侯柏仙接树枝与刀剑的不同做文章,若是此时两人都是真刀真枪,侯柏仙的刀便正好用刀背的弧度卡住顾仪的剑,当下他不敢怠慢,手腕也动,同时另一只手抓住剑柄,竟随着侯柏仙将刀甩开的方向转了个圈,总算是逃脱了侯柏仙这一奇招,同时脚尖一点,退出两丈远,以防侯柏仙再出后招。
见招式未见效,侯柏仙脸色居然显得很气馁,全然没有武功高手那般波澜不惊的样子,什么心情完全写在脸上,他又是一刀向前,这一次是杀向顾仪的左肩外侧,或掠或劈,分不清楚。
但这一次顾仪也吸取了教训,侯柏仙看似莽撞,但招式出手都伴着至少两种变招,或掠或劈,那便是两者皆有可能,顾仪当即树枝前刺,乃是一招抢攻,既然难以判断对手如何进招,那倒不如自己抢先出手,侯柏仙在藏招变招,那么出招速度一定不如顾仪的抢招,只需逼得此人进入守势,自己便可占据上风,这是最简单的破招方式。
侯柏仙见顾仪抢攻,一脸惊讶,他不是什么艺高人胆大的人,一时间手足无措,竟直接朝旁边一滚,就地躲过了顾仪这招直刺,刚刚翻身而起,顾仪剑招却又到了面前,他又翻身向后跃起,退了四五步之远,总算稳下神来,“刀”斜劈而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样的两招合一,而是最凌厉地一招下劈,顾仪侧过身来,躲开了这一招,一连串抢攻才总算暂时停歇。
侯柏仙有些生气,又是一招刚才那种两招合一的刀法使出,这一次是冲着顾仪左腿外侧去的,不好判断他是打算上撩还是横斩,顾仪也想刚才一样,前突一步,“长剑”直冲侯柏仙面门,剑比刀快,非得逼得他退让不可。
但这一次侯柏仙招式却不太一样,他身子又是就地滚开,但刀势却是随着滚动的身子切向顾仪腿部,看似是两招攻势合一,实际上却是算好了顾仪的反击,以躲闪之势同时能伤到顾仪的招式。
顾仪见了侯柏仙变招,自己脚步已然难以收住,干脆前脚再发力一踏,身子凌空打一个筋斗,躲开了侯柏仙这趟地一刀,同时树枝在地上一戳,以轻功支撑身体,倒立在侯柏仙面前。
没等侯柏仙看懂这个架势,顾仪一推手上的“剑”,身子再次跃起,翻过一圈,直落在侯柏仙眼前,“剑”顺着下落之势恰好荡开侯柏仙举起的刀,没等对手退开一步,顾仪再次跃起,在半空之中扭转,若旋风一般横卷过来,手上虽然只是树枝,但带动的劲风却呼啸骇人。
侯柏仙看准顾仪招式来势,脚步向侧前方位踏出,却把手中刀迎向顾仪的剑,他算的恰好,刀势恰好可以格挡住顾仪这招,同时欺身向前,刀在内,剑在外,他便可以顺势占据中线,进逼顾仪胸前位置,两人距离一拉近,顾仪想要调整姿态便很难了。
第一步踏出如他所算,顾仪并未停止剑招,两人眼看接近,但侯柏仙手里的刀却没有如他预想般的那样,挡住顾仪的横斩,顾仪的剑在接近“刀身”之际,突然变相,竟绕开了侯柏仙竖着挡出的刀势,同时“剑影”一晃,一阵剧痛自侯柏仙手指处传来,他赶忙回手防御,但就在他回手之时,顾仪的剑却追击而至,“啪啪啪啪”四声,连续点中侯柏仙手背、外腕、小臂、手肘四处,若是真刀真枪,此时侯柏仙右臂便一定是皮开肉绽。
没等侯柏仙缓过神来,顾仪剑法再进,仍是直冲侯柏仙被点中的右臂,他的剑法便是如此,若是敌手有了破绽,便追着破绽一路到底,不留任何情面,也不讲什么道义,你若败退一步,他便得寸进尺,堪称暴虐无情,虽说此时顾仪手中不是散魄剑,但施展便要见血的可不只是剑本身,这套剑法便是为这剑名量身打造的,或者说,剑名便是剑法的真意。
眼看自己被点中的右臂遭到顾仪抢攻,侯柏仙不禁大怒,他师父教过,不许点别人痛处,他自然也不能容别人点自己痛处,当下大喝一声,右手刀法仍是暗藏变招的施展,以钝击快,直击顾仪难以避让的腰部,准备逼迫顾仪退让,同时脚步向前,拉近距离,不许顾仪侧身闪避,虽然自己难免中招,但顾仪也休想落得什么好处,比试到这个份上,已经谈不上什么招式比较,而是实打实的全力相搏了。
但顾仪剑招既然使出,那就没有轻易退让的道理,“剑影”摇晃,“啪啪”两声,竟连续敲打在侯柏仙的“刀身”、“刀柄”两处,直震得侯柏仙手中刀几欲脱手,但侯柏仙以过人内力强行撑住,眼看就要得手击到顾仪前腰,第三下,“剑尖”竟绕过刀路,直中侯柏仙大臂末端处,若是平时,那便是斩落手臂,但就算是树枝,也足以让侯柏仙手臂一麻,硬生生顿在原地。
侯柏仙眼看自己招式失败,一怒之下竟用左手接下右手拿不稳的“刀”,一转身,刀当头劈落,顾仪原本后招可以随意施展,侯柏仙的破绽足以让他接着下杀手,但猛然之间,他像是突然醒悟了过来一样,招式对练,原本是不用拼命的,眼看自己后撤停手不及,于是举起“剑”要硬接刀招,准备就此收手,只听“咔嚓”一声,两根树枝正面相碰,断作两截。
侯柏仙进招之势没停住,他的确只会刀法,不懂拳掌,树枝落地,两掌前推,虽是想要扶住什么东西,稳住自己脚步,但用刀之时的内力未退,竟是排山倒海般的两掌直虫顾仪而来。顾仪看侯柏仙架势不对,虽然不像是正经出掌,但又怕他是有什么奇怪的变招,当下也是抛掉树枝,两掌相迎。
“砰!”地一声,两人内力相撞,顾仪倒退两步,身形微晃,侯柏仙退出三步,却稳在原地,虽然刀剑招式之上,是顾仪赢了,但比拼内力,两人竟是不相上下的水平。
两人分开距离,侯柏仙左右看看,好像还想找个什么继续打,但只觉右臂一阵痛楚,还伴着凉意,一看,原来他右臂被顾仪打中之处,衣服已然破了好几个口子,他赶紧用手捂住,一碰之下,更大的痛意传来,他向来不隐瞒表情,登时疼的怪叫起来,刚才挨的那几下可真是不轻。
顾仪赶忙快步上前,说道:“侯大哥,你伤到了吗?让我看看怎么样,我这里有跌打药物……”
侯柏仙埋怨似的看了顾仪一眼,说道:“你这家伙太不讲究了,怎么光打人受伤的地方,还连打好几下,你师父没教过你出手要有分寸吗?”
这的确是顾仪做错了事,对练而已,原本就不必这么认真,他只能低头认错,说道:“侯大哥对不起,我这剑法,就是这样施展的,一施展起来,就容易忘了自己在干嘛,好像非要压过对手不可,实在是对不起,伤了你不是我的本意。”
见顾仪认错,侯柏仙倒是爽快地接受了,说道:“喏,既然你认错了,那我就该原谅你,你这算是犯了小错,你要是愿意,就像我一样罚自己半顿饭好了。”
“这是小错?”顾仪愣住了,幸亏开打之前两人说定了用树枝,要是用了真的刀剑,那便不是现在这样的皮肉疼痛了,怕是已经见血入骨了,即便如此,侯柏仙还觉得是小错?
“是小错,是小错。”侯柏仙在火旁坐了下来,活动了一下右臂,觉得自己内力周转并无大碍,想来大概只是被顾仪敲在身上痛了而已,也就没在意,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就算是敷药了,继续说道,“我在山上的时候,这样的错犯了不少,我师父都能谅解我,那我肯定也能原谅你,我师父要我自己记住,我就罚了自己,你就跟我一样罚自己就好了。”
顾仪觉得自己有些惭愧,也有些好奇,这侯柏仙在他自己师父那里的时候,到底是做了多少事,才会把这种生死相搏看成小事,他师父又得是有多大能耐多大信任才会这么教育自己徒弟。
顾仪从马鞍下面挂着的袋子里取出伤药,这是梁岚留给他的,说他自己闯荡,难免受个皮外伤,外敷的药帮他准备了两种,分别是见血的和不见血用的。顾仪拿出不见血用的要,走到侯柏仙旁,说道:“侯大哥,不管小错大错,你还是敷些药吧,这么伤了你,我心里也不安。”
侯柏仙见他拿出药来,突然咧嘴笑了,说道:“好了好了,你把补救的药也拿来了,这样就算是弥补了过错,小错也就不用罚了。”他接过药瓶,脱下右臂,开始给自己敷药。
“这就算弥补过错了?”顾仪忍不住问道。
“当然了,我在山上的时候,师父教过我的,他说的是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呃……什么羊怎么……呃……死羊什么什么……然后补什么什么然后不晚什么的……”
“什么什么啊……”顾仪懵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侯柏仙一拍脑袋,说道,“就是这个,师父说了,只要补救了,就算是没事了。”
“是这么个意思吗……”顾仪虽然因为误伤了侯柏仙有些不安,但现在满脑子都是对眼前这个怪人的怀疑。
他自己没控制住自己的剑招,虽然被人几次三番的教育,但只要出手,顾仪还是会在剑法之中忘掉慈悲道义这些事,这个该是自己要好好反思的时候,但被侯柏仙这么一说,这个该自己反思的时刻已经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给破坏掉了。现在再说自己难以自控的事,好像显得自己像个傻子。
“当然是这个意思,师父都说过我理解的没错。”侯柏仙大大咧咧的说道,他敷好了药,看了看破了的外衣袖,干脆脱下来,从马袋里换了一件穿上,随后把伤药瓶子还给顾仪,说道,“诶,对了,小兄弟,你师父教你这套剑法的时候,没教你什么道理吗?”
“道理……”顾仪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件事,师父教过他很多做人的道理,也教他以后要行侠仗义的事,但就论教剑法的时候,师父还真没教过他用剑的道理,仔细一想,好像师父传授他剑法的时候,从来让他专心修炼,别想没用的东西,每次说教的时候,都是在晚上睡前说的。
“怎么?你师父不教你道理的吗?”侯柏仙好像显得有些吃惊。
顾仪挠着头,再认真的想一想,好像最早的时候,师父第一次让他拿剑的时候,是说过什么道理,他突然想了起来,说道:“哦,有,我师父说过,他好像是这么说的,‘用剑的时候,须得忘掉所有乱七糟的事,别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要拿剑在手,就要赢过要你拔剑的人,拔剑是件你死我活的事,不问是非,不问对错,只问胜负,你若是用剑的时候忘不掉俗事,你就学不了我的剑招。’”
侯柏仙听了顾仪的话,拿起葫芦猛喝了一口,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顾仪看他想了半天,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富有道理的话,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虽然心情有些无奈,但侯柏仙这么一问之下,让顾仪想到师父这句话,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难以控制剑招的原因,学剑之时,师父就是这么让他放空一切感情,只问胜负,不问其余一切,想来施展剑法的时候,并不是顾仪没有仁慈留情的想法,只是这些个想法在他拔剑的时候就习惯性的抛到九霄云外了。
侯柏仙还在想着,继续说道:“这么看,你师父比我师父好的多啊。”
顾仪刚刚思考完,听了侯柏仙这句话,有点纳闷,问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侯柏仙说道:“我师父叫我时刻想着自己不要犯错,你师父要你时刻打赢,我师父讲情理,但你师父实在,嗯……”他想了想,说道,“不行,我还得按我师父教的做,咱们都得听自己师父的,要不然,这就算是大错。”
顾仪被他说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侯柏仙见他犹豫,便举起葫芦问道:“要不要喝点?”
顾仪接过葫芦,喝了一口,猛地喷了出来,这酒实在太烈了。看到顾仪这番窘相,侯柏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行,哈哈哈哈哈哈,这酒是我师父酿的,你喝不了,你不行,哈哈哈哈哈哈。”
山谷间回荡着他的笑声,回声传来,好像一群人齐声大笑一般,若是有人路过,怕是会被这爽朗的笑声吓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