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晚,师爷与县丞商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天才大亮起来,县衙之中,也渐渐开始有了人走动的声音,打扫各处地板,差役们也换了岗,今日是歇息的时候,不必升堂审案,所以县衙大门并没有打开,不过话说回来,龙安县的县衙,已有很久没有人来报案了,人人皆知山上闹鬼,人人皆知出县城便可能遇到祸事,人人自危之下,反倒是没那么多案件争执了。
当然了,也总会有人假托恶鬼闹事,掩盖自己做得恶事,只是这龙安县之中,已是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杀人越货的油水,任谁也不会想在这里捞一笔,加之县丞初到此地之时,为了整顿治安,招了大量的差役兵卒,所以虽说此地人皆迷信,犯案非常容易,但平日里县衙也还是很冷清。
顾仪和牧松客跟随着县丞派来的差役,一路来到了县衙,进了院子,县丞早早便等在那里了,与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县中的师爷,顾仪和牧松客并没有见过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大致明了,此人多半便是这位县丞手下最重要的幕僚了。
出发之前,牧松客问过顾仪,要解决这里的事情,有两种手段,一种是江湖手段,找出恶首,斩草除根,只需潜入恶首府内,杀其人,破其谋,再将真相大白天下,另一种则是官府手段,收集证据,上报州府,州府调人前来,捉拿犯案之人,于百姓面前一一审问,招认罪孽,同样对百姓揭开真相,两种方法,牧松客问顾仪想选哪种。
两种方法之中,江湖手段前面容易,后面麻烦,找出背后恶人容易,杀掉也不难,但如何对百姓公布真相,却是最难,当然,顾仪他们本就是江湖中人,杀掉恶人,一走了之,也没什么不对的,无论如何也比第二种更容易一些。
而若是用官府的手段,则是前面困难,后面容易,只需把证据拿到张太守面前,由他出面就行了,但要确确实实收集到恶人做事的证据,十分麻烦,此地这件事,牵扯中人极多,更麻烦的是,事情还涉及到了山上的杨凌姑娘,顾仪他们已经答应了杨姑娘,不能把她的身份暴露出来,虽说顾仪他们已经在道观之中撞破了那些人的做法,但也同时让他们警觉了起来,如果再去一次道观的话,想要再现他们发现的情景,可就难了。
牧松客把选择丢在了顾仪面前,顾仪并未多有犹豫,便直说了最好还是用官府手段解决此地的事,虽说顾仪是张太守介绍来此县中的,但做此选择,却不是因为不好向张太守解释,而是江湖手段虽然好做,但难免在龙安县留下一片乱象,若是不能对城里百姓解释清楚,便又会留下一桩悬案,难保后来之人,不会拿这件事再做什么动作。
牧松客点头接受了顾仪的说法,直说若是由自己来选的话,吓唬吓唬那个县丞,给他个警告,间隔个一两年,回头再来一趟,若是县丞仍然在做这件事,直接动手杀掉便是了,再留下个血书,让人觉得此事是有人替天行道,也让后来的人小心着点,也就够了,不违背行侠仗义之道。但既然顾仪如此决定了,他便听顾仪的,只是做法就要麻烦一些了。
见到顾仪和牧松客到了,县丞马上上前相迎,说道:“二位,起得早啊。”
顾仪客气道:“不早不早,天已大亮,我们还是没县太爷你起得早啊。”他看看牧松客,牧松客接着说道,“想必公务繁忙,县太爷总是不能睡懒觉的。”
“哪里哪里。”县丞也推脱说道,“这龙安县里,县太爷是个闲职,我这个县太爷,今日也是难得早起,诶?对了,你们不是三个人吗?”
“他啊,侯兄有点事,暂时来不了,”牧松客说着,看到师爷走了过来,问道,“县太爷,这位是?”
“哦,这是县里师爷,老常。”县丞介绍道,“这两位便是我给你说道,顾公子和牧公子。”
常师爷拱手说道:“二位,年轻才俊啊。”
“师爷客气,客气了。”顾仪和牧松客也拱手还礼,当然了,在场几位都很清楚,互相这种客套吹捧,才不是因为顾仪和牧松客本人如何,而是因为他二人在县丞和师爷眼里,只是张太守的人罢了。
客套完了,四人落座,县丞还是当先问道:“二位,我请几位过来,是有事要商量,若是你们那位侯兄弟不在,事情便不太好谈,呃……可否明示一下,侯公子几时能到?”
“这……恐怕今日是来不了了。”顾仪如此说道。
“不知是何缘故?”常师爷问道,“听闻几位昨晚开怀畅饮了一番,可是因为酒醉未起?”他如此问道,也是在试探,意在说明三人畅饮之时,仍然在县衙的眼皮底下,希望顾仪能够坦诚一些。
顾仪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不是,不瞒二位说,我们几人虽说喝了不少,但酒量却还是可以的,今日早晨,侯兄便早早起来了。”他如此回答,也是实话,实话最是好说,也不怕说错。
“哦?”县丞说道,“那又是为何呢?”
一旁牧松客说道:“哎,说来惭愧,我们那位侯兄弟,是个丢三落四的人,今日早晨之时,他发现县丞您所赠那把宝刀不见了,我们三人一块想了想,那把刀恐怕他忘在山上了,说来惭愧,如此丢三落四,说出口实在是有些没面子,所以便未告知县丞你,我们让他自己去山上找一找去了。”
“啊?”县丞吃了一惊,但旋即稳下心神,说道,“这也太过不妥了,牧公子,顾公子,你们也知道山上如此危险,你们三人一道上山还好,让他一人独行怎么行?他是几时出发的?我可以派人跟他一起去,好保一路平安。”
师爷也在一旁说道:“是啊,二位,县太爷说那位侯兄弟是好酒贪杯的人,你二人怎么放心让他一人上山呢?”
“不妨不妨,”顾仪说道,“侯兄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上山的。”
“哦?”师爷和县丞对视一眼,眼神顿时有些紧张了,心想莫非从州府来的不止这三人,师爷开口问道,“不知侯兄弟是和谁人一起上山的?”
“哦,是朱副尉。”牧松客说道,“也怪我们,昨晚一块喝酒的时候,我们三个上山了,朱副尉留在山下,所以酒席上便嘲笑了朱副尉胆小,今日早晨之时,侯兄一说要再上山一趟,朱副尉也是来了脾气,非要跟侯兄一起,我们之前上山就是朱副尉当向导,他说有他带路就够了,我们也就未曾向县太爷您禀报,若是误了事,我们二位在此向县太爷您赔罪了,呃……”他看看县丞和师爷两人,说道,“应该不会误了什么大事吧?”
他这一番话,在县丞和师爷听来,简直心里凉了半截,在顾仪和牧松客来到之前,两人便商量了如何对付朱副尉这个也知道事情的人,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先下手为强,直接便让一人带着朱副尉出城了,一出城,事情就不在县丞的掌握之内了,更别说要是再去一趟道观,县丞还不曾给道观下新的命令,若是道观里的人误了事,恐怕事情就更麻烦了,牧松客最后一句问话,暗示的再明显不过了,前面什么喝酒,什么脾气,什么禀报,都是废话,只有最后一句,潜台词便是在要挟县丞他们,会不会误了大事,就全看县丞他们会怎么打算了。
县丞看向师爷,师爷开口说道:“原来如此,既是有朱副尉带路,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了,不过……牧公子,敢问侯公子的刀,是丢在了何处?是在山上吗?”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他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或许是忘在了道观里,或许是找人要酒的时候,丢在了山道上,也有可能是我们三个在山上的那个庄子里的时候,不慎把刀遗失在了那里吧。”
师爷品了品牧松客的话,说道:“如此说来,最好还是丢在了道观里,不必上山,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牧松客自然听得懂师爷的话,于是说道:“那是自然,咱们不聊山上的事了,侯兄他去了便去了,不过,县太爷,牧某有一事不明,希望请教一下县太爷您。”
“哦,牧公子请问吧,只要本县知道,一定告诉公子。”县太爷如此说道。
牧松客尚未开口,却见门口一人走过,或许是打扫的家仆,师爷见了,立刻起身,说道:“二位,失陪片刻,我去吩咐一下差役们,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扰咱们说话。”
县丞点点头,师爷便走了出去,顾仪和牧松客也知道,这一定知道了侯柏仙去了山上,要安排人手赶去处理一下,或许只是派人去只会一下道观的人,或许是要派人暗地里下手,不过不论怎样的可能,顾仪他们都已经想到了,所以也没有计较,牧松客开口问道:“县太爷,您出手赠予侯兄弟的那把宝刀,着实是罕见的利器,如此宝刀,为何却在此县衙之内?”
“这件事啊。”县太爷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我之前给顾公子说过,那把刀,乃是一把妖刀,持有之人,难免会遭其害,故而被人托付在了县衙里,丢在仓库之内也没人愿意动,本县不太相信那种鬼话,觉得刀就是刀,兵刃罢了,迷信不得,奈何本县自己不会舞刀弄枪,差役们又都迷信这些东西,所以正好顾公子来借刀,便送于了你们。”
正说着,师爷又从外走了进来,他出去的时候不长,顾仪和牧松客见了,也是看得分明,看来这县衙之内,早就等候着听令的人了,牧松客说道:“这些事情,顾兄弟也给牧某我说过了,牧某想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县丞问道。
牧松客看看师爷,又看看县丞,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两人,问道:“二位,这县衙之内,应该没有外人吧?”
师爷和县丞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县丞说道:“没有外人,牧公子但有疑惑,尽可以说来听听。”
于是牧松客向后直起身子,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说道:“一大早的,县太爷您召我们过来,还有师爷在旁作陪,想来是要谈些正事,既然没有什么外人,那咱们就谈一谈正事吧。”
县丞没有说话,师爷在旁问道:“既然牧公子要谈正事,那正好,不过还是容在下问一句,牧公子所想谈的正事,可是在下所想的正事?”他还是不太敢确定牧松客的话,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所以还有此问。
“当然了,”牧松客说道,“刚才牧某也说了,咱们不谈山上的事,所以要谈的正事,自然便是山下道观里的事,我们兄弟三个是奉张太守的命令来的,所为何事,想来县太爷前一晚已经明白了,既然都明白了,咱们自然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谈一谈了。”
这下县丞和师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事情只要愿意谈,那便有周旋的余地,即便牧松客他们先把拿来谈的筹码送出了城,但只要肯提要求,事情总归好办,于是师爷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知……”他眼神转了一转,手中做了个小动作给两人看,说道,“二位知道了道观的事,又有何打算呢?”
牧松客看向顾仪,顾仪说道:“我们三人来此,说实话,并非为利而来。”
“那是自然的。”师爷答道,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希望得利的人,绝不会直言自己所需,顾仪这句话也多半只是推谢两句罢了,还是要听后面的话,“不知二位是为何事?为名吗?”
顾仪摇摇头,牧松客说道:“我们三人,是江湖人士,虽说是张太守所托,但也并没有升官发财的打算。”
这句话就让县丞和师爷有些觉得棘手了,不要名不要利,那怕不是接下来两个人会提出怎样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要求,县丞问道:“既然如此,三位到此县中来,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呢?”
“很简单。”牧松客说道,“我三人皆是出自江湖门派之中,县太爷你也看得出来,龙安山上,前些年出了许多命案,命案之中,有一些人与我们几人有关,更与县衙内的这把宝刀有关,所以有些事情,要问清楚两位,眼下这个局面,二位可不要有所隐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