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上一座火山的山阴处,程庸正和几个心腹军官谋划着什么。
“程长官,兄弟斗胆叫你一声大哥。我不是爱发牢骚,实在是心里有苦说不出。我们九死一生出海为的什么?还不是功名利禄四个字!但那个姓徐的办得叫什么事?和这帮猪狗一般的蛮夷做生意,怕是脑子有毛病把?”
说话之人是个西北汉子,胸前别着什长的挂牌,脸上最少有七八道伤疤,是个老兵了。
程庸不动声色的问道:“哦?那依你该怎么办呢?”
什长杀气腾腾的道:“女的抓做奴隶,男的杀了请功,就这么简单!”
其余几个下级军官也激动起来,挥着拳头呼喝,一时间群情激奋。
程庸向下按了按手:“诸位弟兄,不可鲁莽!你们可知那徐福乃是皇帝的钦差吗?违抗他的命令就是违抗皇命,可是要……”他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什长摇头道:“程大哥,这就是你见识不到之处了。仙山,仙药?你相信吗?反正我一辈子只见过黄土坡和窑洞,别的都去他娘的吧!
实话告诉你,那姓徐的不可能找到什么仙药。到时候皇帝震怒,咱们多半儿要跟着杀头。但若是能抓些奴隶回去可就不一样了。这可以算军功,而军功是可以抵罪的!这岛上怎么也有两千来人,什么罪也都抵掉了。
况且其中有些小娘们儿长得还挺标致,咱们找几个献给陛下,没准儿他老人家一高兴,还能封咱们做大官呢!”
程庸故作沉思状:“此法似乎也不无道理……”
看着眼前这几个老粗,他不禁心中好笑。哪有什么“见识不到”?军营中的谣言哪个不是他自己散布的?
这些人哪里懂得宫廷中的风诡云谲。临行前大宦官赵高反复强调过,务必不可让徐福求得仙药。否则李斯有推举之功,再无人可以撼动相权。
所以程庸不是来监督徐福的,而是来找机会杀他的。
徐福必须死,这些老粗则是最好的刀。刀用完便可以扔掉,到时候他程庸再来收拾残局,重整乾坤,岂不是天大的功劳。
想到这儿,他不禁得意的笑了。
什长不明所以,惊喜的问道:“程长官也这样认为?”
程庸轻轻“嗯”了一声道:“计是好计,但做事须得有个由头,不能直愣愣的干……你手下的兵里面有没有那种头脑比较简单,你说什么他都听的?”
什长一愣:“都是这种人啊。”
程庸点点头:“那就找个得罪过你的,悄悄带到这山阴处来,切记不可被旁人发现……”
几个时辰后,秦军有名士兵不见了。什长立即派人去找。他们在火山背面发现了此人的尸体。他的头被砸得稀烂,身上的荷包不见了。
是谁干的,显而易见。愤怒的士兵包围了岛民,坚持要他们交出凶手。
可是岛民们哪儿交得出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秦军士摆出了他们最擅长的秦方阵。这种阵型碾碎了六国,平定这小小的海岛自然是易如反掌。
但他们不敢向前跨一步。因为钦差徐福伸出双臂挡在岛民前面。
“大人!”程庸冷冷说道“事情很清楚了。这些人现在是我大秦的敌人,在下作为军人有权将他们消灭。”
“不!”徐福大声道“事情还没查清!再说就算有人犯罪也只是一人之过,为何要牵连所有人呢?”
“一人之过?大人别忘了死者的身份,他是大秦军士,敢犯我军士一人视为与整个大秦为敌。大人莫要忘了,这可是明明白白写在秦律里的!”
“但这里是海外,不是大秦!”
“大人,你错了。”程庸的语调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他终于找到了徐福的破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始皇帝封禅之日起,这天下的一草一木,一丝一缕皆为他的财产,这海岛当然也是大秦疆域。”
徐福的瞳孔在不知不觉中放大,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可怕的错误。秦律怎么说的?“偶语诗书者弃市”——两个人聊聊文学都要掉脑袋,非议当朝又该如何?
徐福喃喃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庸却不理他,继续振振有词道:“大人声称此地不属大秦,又包庇杀害士兵的凶手,其行为已与叛国无异。监军呢?我问你,叛国者该当何罪?”
监军低着头出列,但唯唯诺诺的不敢开口。
“怕什么?讲!”
“这……”监军低声道“叛国者……车裂,诛三族。”
“大声点!”
“叛国者,车裂!诛三族!”
程庸满意的笑了。挥手道:“把这叛徒给我拿下。”
参与他密谋的两名心腹一对眼神,上去扭住徐福的胳膊。徐福文弱书生,哪禁得住这个?疼得“哇”一声叫出来。
程庸心想:留着此人始终是祸患,不如尽快斩草除根。于是吩咐军士道:“来人呐,给我砍了他!”
可是没人动手。
程庸大怒:“都聋了?”
众人却仍旧一动不动。程庸明白了,没人愿意替他背黑锅。况且徐福也是正儿八经的贵族,若把他杀了,以后追究起来,没准儿还会被扣上“擅杀贵族”的大罪。那可就太不值了。
所以无论程庸怎么下令,只要没点到名,便无人答应。
程庸也忽的警觉起来。自己这么着急,会不会太明显了?这样传出去,容易落人口实。
于是他假意道:“唉,本官念在徐大人同僚一场,本想给他个体面的死法。但奈何他人缘儿太差,没人愿意帮他解脱。罢了,押下去吧,回了咸阳可有的是苦头要吃了。”
又对两个心腹叮嘱道:“带回船上严加看管。”
徐福脸都气白了,大骂道:“程庸,你会遭报应的!”
程庸冷哼一声不再理他,缓缓举起怀中的令旗。大秦军士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前逼近。哀嚎和火光立刻弥漫开来。
这个原本与世无争的海岛在铁蹄的蹂躏下哭泣。